倾斜在他脚边,光线弥散。
谢枕舟迈开腿往回走,大跨步走到乔莺面前蹲下身。
他要背她。
看着他的后背,乔莺拢紧外袍摇摇头,“谢公子,不必这样,我自己能走。”
“走到什么时候?”谢枕舟唇角微微下压,“我怕你死了,砸了我的招牌。”
乔莺还是拒绝道,“谢公子,这样有些不妥。”
她站在风中凌乱,小小瘦瘦的一坨好像马上就会被吹跑。
“你不必想太多,拿钱办事而已。”
乔莺磨蹭片刻,在谢枕舟决绝的语气下,终于是攀上他的后脖。
他的背宽而硬,甚至有些硌人,身上潮气混杂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与上京贵公子们喜爱的熏香味大不相同。
流云转动,薄雾缠绕在树林之间,飘荡在四野之中。
靠在他背上,乔莺生出了些倦意。
“谢公子,你是很厉害的高手吗?”
这个问题让谢枕舟不知如何回答,承认了未免显得有些自大,可事实就是如此。良久,他从喉咙挤出个嗯字。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乔莺紧了紧搂在他脖子上的手,“你是怎么和父亲认识的。”
“我不认识你父亲,是分发的任务。”谢枕舟声音也有些哑,在空荡荡的林野中带着略显不均匀的喘息声。
不知怎么,谢枕舟蓦地提起刚才庙中之事,“那人说乔家死的小姐,是你妹妹吗?”
他嗓音低沉,随口提的一句话,却让乔莺打起了十分的警惕。
“是,是我四妹妹。”
她将伸头想看谢枕舟的表情,却只隐隐瞥见他的侧脸,半只眼眸中毫无温色,自昨夜的相处以来他似乎一直是这样无情无欲,风雪俱灭的高傲姿态。
她看见谢枕舟薄唇一开一合,“我对上京不太熟悉,不知道乔家还有个四小姐。”
乔莺不想回答,低低应了声,“她身体不太好。”本以为他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没想到他接着问,“她叫什么?”
话音刚落下,周遭世界恍若静止,乔莺仅听得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耳边风声消失,万物停歇。
他语气中并无探究,只是随口问了句。
乔莺遂听见自己说,“她叫乔莺。”
冷风吹过谢枕舟发皱的衣角,发丝在空中扬起,感受到乔莺的身体一僵,他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生怕他继续问下去,乔莺不着痕迹转开话题,“我们直接这样去镇上,不会被发现吗?”
“昨夜重阳,家家户户定是吃多了酒才睡,我们早早找个客栈投宿,不会引人注意。待会你把我的刀藏在怀里。”
谢枕舟正着头,看前方的眼神淡然且从容,忽然话锋一转,“你从前在家中怎么过的重阳?”
“我?”乔莺靠在他背上的头直起,谈起此事兴意盎然,“爹爹会休沐,带着我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去登高赏菊,晚上娘还会亲自下厨做菊花酒给我喝,我有一次喝多了,还被爹狠狠责罚了。”
仿佛想到什么,她的语气又低落起来,“只可惜,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话说到此处,谢枕舟倒是有些愧疚,触到了她的痛楚,而后语气放缓,“睡会吧,到了我再喊你。”
闻言,乔莺将半张脸埋进他肩窝温热处,久久未闭眼,看着高远的苍穹一丝丝透亮起来。
其实她不敢回想曾经在乔府日子。
乔莺的生母只是乔府最卑贱的歌姬,父亲醉酒糊涂之下才有了他。
于是她的院子被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吃穿用度一应最差,更是兄弟姐妹们戏耍的对象,对她非打则骂。
她从来入不得父亲的眼,只有在逢年过节才会在家宴上见到父亲。
而父亲每每看见她都是冷漠的表情。
她看着大姐姐三姐姐在父亲面前撒娇讨要礼物,看着二哥哥因为考校功课被父亲罚,她则端坐在角落,永远是个外人。
每次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乔莺总躲在门后偷偷看马车远走。
她从没和家人一同登高过,没有喝过菊花酒,更没有被父亲责骂过。
这一切不是因为她不够乖巧听话,不够聪颖努力,只因为她是乔莺,生母是歌姬,所以连她的名字都带着嘲讽的意味。
东方天际云卷云舒,一轮火红的旭日烧着半边天,金色的光晕在云中挣扎着,跳跃着,变幻明灭,霞光万丈。
这样的日出,乔莺不知独自在院子里见过多少次。
火炉一般,像是要把她点着、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