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抵是在做梦的。
她的视线不大清晰,只是觉得自己像一个傀儡一样困在一具身体里,囫囵地从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开始,一直走一直走,然后变成一个肆意张扬的少女。
这里的时代与过去「山神」给她看的那一段记忆相似,身边人来来往往,她不曾看见过眼下这具肉身的父母,只是有人不断在耳边说着。
“您是藤原家的家主,您继承了藤原家的术式,您要将藤原家撑起来。”
“您今日又有了进步,大长老很高兴。”
“小小姐她病重了,家主要去看看吗?”
“家主,小小姐她……”
一阵天旋地转,她又在黑暗中走过了漫长的时光。
奈良731年,她二十五岁。
藤原柚已经能够看清许多了,心里也猜到,这当是另一个她。
另一个身在炼狱与天堂之间折磨的她。
她的体质继承了藤原家最原始最纯粹的力量,有的时候不过是指尖的触碰,便能够让一个比藤原柚两年来遇到的还要强大的咒灵俯首称臣,任她所用。
她同藤原柚像,也不像。
她很爱那个孪生妹妹,为了妹妹奔走,为了妹妹做家族的刀,最后将刀锋捅向以软肋要挟她的长老,成为一个无主的杀器。
她百无禁忌,旁人皆选择或咒灵或术师的阵营,而她什么也不避讳,手底下咒灵术师皆有,组成强大的军团,将藤原家引向鼎盛,力压同样鼎盛发展的御三家。
“她是怪物。”
“她是神灵。”
有人对她颇为忌讳,也有人将她无视物种的行为看做最慈悲的神。
她几乎是一人行走,用血肉之躯剥开所有的荆棘,没有人允许她停下来看一眼手上的斑驳。
旁人看得比藤原柚更不清楚,只有藤原柚知道,她的心里除了那个妹妹什么也没有,她的领域里是干瘪的枝叶,是血肉,是枯骨,只有最深最深处,一片净土上摆放着妹妹。
除了一个妹妹,她的心大约不会有什么波澜。
“家主大人,有一个人说他有救助小姐的办法,前来求见。”
她将人召进来。
藤原家的家业庞大,比起藤原柚先前去五条家做客的样子更加奢华,像一个庞大的迷宫一样。
她闭目假寐许久,铃音响起。
房间里不曾点灯,细若游丝的光线在房间里面游弋着,藤原柚莫名又想起当初和天内理子一起看海洋馆的时候,海水里面飘出来的神秘而又引人深入的光。
光线勉勉强强,她是依靠着自身强大的五感感受着一切。
包括身前男人头上那贯穿的疤痕。
“你这副样子,同咒灵倒也没什么区别。”
男人不恼,笑道:“不愧是人称坐拥神灵之力的藤原家家主,如此轻易便看出了在下的秘密。”
什么秘密呢?不外乎是他那能够换体生存甚至将肉.体的术式留存在身上的本源术式了。
藤原家家主最出名的从来不是什么体质,而是在所有人那里都所向无敌的灵魂之术。
她的术式几乎没有发动限制。
如果她想,现在就可以撬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的躯壳,窥探他污浊的灵魂。
鬼使神差,她没有这么做。
她静静地听着那个男人说完了他的计划与条件,将人送了出去。
“那就劳烦家主大人好好考虑考虑了。”
后面与她上一次在「山神」那所见相同,很快就是缔结束缚的时候。
她自然不会好好地答应千年后为男人所用的狗屁束缚,只是生生将自己也唾弃的那一部分灵魂撕裂开,将那一片残破恶劣的灵魂小心补全,送与那个男人缔结成了束缚。
那一片灵魂的实力不足她的三分之一,那个男人想要利用她是不可能了。
看着妹妹顺利地康复,她松下一口气。
忽有一日,藤原家家主遇刺身亡,身边的咒灵大乱,将藤原家折腾得千疮百孔,进入极盛的藤原家瞬间坠落,湮灭在尘埃中。
她同妹妹消失在了荒野。
世间再无咒术界藤原家。
耳边的鸟叫声渐渐清晰起来,还有风拂过叶片的萧瑟声。
藤原柚睁开眼睛,眼前还有些模糊,只隐约看见身前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床尾,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惠悄悄同我说他最近想你了,听说冥冥前辈直接给你打了钱,硝子和歌姬他们也总是在嚷嚷着想你,估计你的手机里都塞满了她的信息,又要好一番清理。”
他知道她清理信息的习惯。
藤原柚暂且没有开口。
她一双眼睛朦胧,却又透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暗紫色的夜空一样让人移不开眼。
藤原柚看过他很多次。
有的时候她只要一个回头,那个一头黑发的少年就会冲她一笑,偶尔调侃两下她这种寻找安全感的行为。
有的时候她不用回头,只要心念一动,他竟也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薄茧的手小心地替她擦泪,语句温和下来。
与其说她在踏进咒术界那一刻在追寻一个目标,不如说那个目标就待她的身边拉着她走。
一刻不停。
“那你呢?”
你有没有想我?
她说的声音太小,长时间的不开口让她的声音有些干哑。
夏油杰错愕地回过头,几乎不敢相信他守了那么多天的人醒过来,然后是欣喜若狂。
他喜上眉梢,几乎是一瞬间就开始喋喋不休,完全不像平时,“你醒了?口渴吗?你手边的那一杯是温的。你饿了吗?我现在去买粥给你,前几天歌姬前辈推荐了北街那边的……”
“等一下!”
眼看着人就要飞出去,藤原柚坐起来将人叫住。
她躺的时间挺久的,大大小小的伤都有所恢复,这一动作也没有让她觉得有多痛。
“他们……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