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已替我主持公道,如今随他来长安,分府别居,不也清静自在?”
乔嬷嬷听得这从从容容的话语,再看自家娘子眉眼间那片经受磨砺后的随和宁静,心下一酸,哽声道:“我们玉娘,长大了啊。”
只这成长的代价,太过艰苦沉重了,险些命都不知丢在了哪儿。
一想到从前在家中被千娇百宠的小娘子,如今成了个磨了棱角,沉静大方的妇人……
乔嬷嬷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自我宽慰着,哪有人能无忧无虑、天真快活一辈子呢?熬过来就好了。
“往事不可追,娘子既回了长安,以后便朝前看。”乔嬷嬷温声道:“如今你身怀有孕,郎君又是芝兰玉树、神仙般的人物,待你既妥帖又细致,真真是挑不出半点不好。娘子你就放宽心,把腹中小主子好好生下来,日后与郎君和和美美过日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嬷嬷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沈玉娇弯了弯眸,又懒洋洋将脑袋靠在浴桶边,阖着眼,低低呢喃:“有嬷嬷在身边陪着,真如回到家中般,我一颗心都安了。”
乔嬷嬷和蔼笑道:“好,冲着娘子这话,老奴陪您一辈子。”
主仆俩在净房里温情脉脉地叙旧,直到水温稍稍凉了,沈玉娇才从浴桶起身,换衣回屋。
寝屋里婢子们已将箱笼里带来的那些日常用品、衣服鞋袜一一归置妥当,只有一样,夏萤捧着从箱底里寻到的那块红灿灿、绣样又极丑的一块方形绸子,与冬絮研究了半晌。
“这块是什么东西?”
“瞧这形状和颜色,像是成亲用的盖头?”
“盖头?哪家盖头绣鸭子啊,而且还绣的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的,丑死了。”
“但这也不可能是咱们娘子的绣工呀,娘子针黹可好了……”
“那这到底是何物啊?难道是那两裴家的婢子收拾东西不仔细,把旁人的东西混进来了?”
“嘘!你别瞎说话,什么叫裴家的婢子,别忘了,咱们如今也是裴府的婢子!日后都是要一起伺候娘子的,你可别当挑事精儿,不然我也不帮你的。”
“好好好,我记住了,日后再不说了。”
两婢子嘀咕着,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和气笑语声,对视一眼,连忙迎了出去。
“娘子快进屋,屋里生了个暖炉,正暖着呢。”
夏萤与冬絮笑吟吟福了福身子,乔嬷嬷望着她们,也笑:“娘子带来的箱笼可归置好了?”
“好了好了。”
“枕头被褥和熏香都换好了么?”
“也都好了。”
夏萤是个活泼的,狡黠眨眼:“我们办事,娘子和嬷嬷尽管放心呢。”
沈玉娇见她们簇拥着自己,又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俏皮话,那种回到闺阁中的亲切感愈发浓郁,脸上的笑意也不禁多了。
待到榻边坐下,见天色
已深,沈玉娇体谅乔嬷嬷年纪大,让她先下去休息。
乔嬷嬷也不忸怩,仔细交代夏萤和冬絮两句,便先行退下。
长榻两侧的绿波明月绣花灯透出朦胧柔和的亮光,冬絮边拿着干净帕子替沈玉娇绞干头发,边与沈玉娇絮絮说着官府抄家时,她们这些婢子都是如何被带走,之后又是如何被新的主家买走。
沈玉娇正听得心头怅惘,夏萤捧着块红绸子,上前问道:“娘子,这块绸子是做什么用的?奴婢是给您收进衣橱,还是继续放回箱笼里收着?”
红绸子?
视线触及那抹灿烂艳红,灯盏里的烛芯也发出一声“荜拨”响音,沈玉娇眼神晃了晃。
是那块谢无陵冒雨送来的红盖头。
那日他塞给她后,她悄悄藏在袖子里,后来又悄悄地塞在了箱笼最底下,一路带去了洛阳,现在又带来了长安.......
谢无陵。
这名字在脑中记起的同时,男人那张俊美嬉笑的脸庞也浮现在眼前,耳畔也好似响起他那一声又一声,或欢喜、或轻佻、或认真、或悲伤的,“娇娇”。
“娇娇,别忘了我。”——
这是分别时,他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忘了他。
别忘了他啊。
“娘子?”夏萤疑惑地唤了两声。
沈玉娇眼睫轻动,再看那块红色盖头,她道:“拿过来。”
夏萤虽不解,但还是递了上去。
沈玉娇捧着那块红盖头,垂眸细看,之前看只觉得这两只水鸭子绣得丑,但自那日知道这是他亲自绣的,看着看着,竟觉得丑得有几分可爱——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半夜里竟捻着绣花针,偷偷绣盖头呢。
好笑,心头却也泛起一些甜,只那一点点甜味又渐渐晕开,最后只剩一片酸涩。
分别这几月,他还好吗?
那一脸鼻青脸肿应该好了吧?也不知他在衙门的差事当得如何?不过他有那些银钱,平安又有裴家的奶娘和仆人照看着,他的日子应当过得比之前宽松许多——只要他能将自己忘了。
就如她一般,将那段过往当做一个梦,朝前看……
细白指尖轻轻抚过那粗糙的针脚,沈玉娇垂着眼睫,眸中不觉氤氲上一层薄薄雾气。
谢无陵,多谢你。
她想,哪怕无缘在一起,但那短暂拥有的赤诚真心,也叫她心怀感激。
眼见着自家娘子捧着这块红绸子一脸黯然神伤,夏萤和冬絮对视一眼,彼此都从眼里瞧出困惑,刚要开口,忽的屋外传来守门丫鬟的请安声:“郎君万福。”
“娘子,郎君来了。”夏萤提醒。
沈玉娇猛然从那些回忆里惊醒,再看手中那方红盖头,只觉羞愧。
她个有夫之妇,如何能三心二意,再去想其他男人?
“夏萤,先藏起来,晚些放回箱笼里。”沈玉娇忙将那红盖头递过去。
多年主仆,夏萤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接过盖头就往袖中塞,冬日衣服厚,塞进去,也看不出什么。
恰好这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