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琅琊王氏嫡女的嫁妆到底有多丰厚,但王氏一次送来十八台的贺礼,这份手笔,足见她对这个孙子的爱重。
“晚些我让人将礼单送来。”
裴瑕想起那份长长的礼单,除了常规的绫罗锦缎、珠宝首饰、古籍文玩,还有一箱子孩童的玩具,一半新的,一半是他幼时玩过的。
原以为早就丢了,没想到还留着,且保存得很好,又隔了这些年的时光,传给了他的孩子。
沈玉娇也感受到他这份长久的静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如今她也为人母,知道孩子对母亲而言,那是任何亲眷都无法代替的存在。
“待郎君高中,若有闲暇,便回去一趟吧。”
裴瑕看她。
“我与她,无缘做对亲如母女的婆媳。但你与她,是无法割断的亲母子。”
沈玉娇想了想,道:“且你携妻儿L仕居长安,独留寡母在老家,不利官声。逢年过节,你若快马加鞭回得勤一点,或能弥补一二?”
裴瑕闻言,清隽眉眼浮起一丝无奈浅笑:“玉娘还真是既大度,又半点不知疼人。”
沈玉娇:“啊?”
裴瑕:“长安洛阳来回跑,真当我是铁打的身子,不会劳累?”
沈玉娇被他含笑看来的目光瞧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嘴上咕哝:“那也是为了你的好名声嘛。”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王氏接来长安同住。但那样,无疑又叫玉娘陷入之前的窘境。
裴瑕也知她已在力所能及的宽容,为人夫婿,定也不能辜负她这份信任——
“明年再说吧。”
迎着沈玉娇错愕的目光,裴瑕面无波澜地往她碗里添了一块色泽晶莹的樱桃肉:“倘若她真心悔改,明年我带孩子去给她请安。”
倘若她执迷不悟,一个曾经为虎作伥险些害死孩子亲娘的妇人,又如何担得起孩子一声“祖母”?
裴守真出自王氏腹中,生来便欠了她。
裴静宁却并非王氏骨血,与玉娘一样,从不欠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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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裴府便热热闹闹忙碌起来。
沈玉娇院里的大多婢子也都支去帮忙了,她坐在屋里,虽看不到前头的热闹,但夏萤和秋露两婢子一个活泼一个年幼,都是爱凑热闹的,两人每隔一会儿L就满脸兴奋跑过来,与她说着前头的情况。
“五娘子的嫁衣真漂亮,金线绣的,阳光一照,金灿灿的可好看了。”
“团扇也好看,上头绣的是并蒂莲开,攒着琉璃珠一起绣的,打眼一看像是莲花上的露珠晶莹剔透的。”
“新郎官来了,一袭喜袍可俊了。嘻嘻,不过没有咱们郎君俊。”
“那当然啦,整个长安城都挑不出第二个比我们郎君……”
话到
嘴边,夏萤想到什么,陡然收住,小心翼翼拿眼去瞄榻边的娘子。
沈玉娇本来懒洋洋倚着枕头,边吃糕点边听热闹。夏萤骤然这么一停,她便是没多想,思绪也不由自主地偏了——
放眼长安,夏萤见过的能与裴瑕媲美的俊俏郎君,除了那恣意无状的谢无陵,还能有谁?
自那日他在院门外喊着要见她一面,已过去大半个月。
裴瑕将他从大理寺监狱里保出来,如今案子都结了,他应该已在回宁州的船上吧?
回了也好……
早点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于他,于她,都好。
夏萤也知自己多嘴,惹起娘子一些不该有的遐思,忙转过话茬,夸起裴漪今日的盛装:“五娘子可美呢,芙蓉面,柳叶眉,樱桃嘴。听说新姑爷来接亲,隔扇瞧了下,都快挪不开眼呢。”
沈玉娇的思绪拉了回来,却也不算完全拉回,因她由新郎官王焕闻,又想起一人——
被打发去庄子上的裴彤。
她还活着。起码在这门亲事结成前,她不能死。
不好听。
也晦气。
那远在闻喜乡下庄子里的裴彤,知道今日是裴漪和王焕闻的大喜之日么?
她汲汲营营,机关算尽,最后却给她人做了嫁衣。
她可曾,会有一丝,哪怕一丝丝的悔?
身处后院的沈玉娇思绪万千,前院里却一片喧闹,作为娘家人的裴氏子弟都来拦门,给新郎官出对子,对不上便不让接新娘。
王焕闻也是正儿L八经的进士出身,简单对诗不再话下。
裴氏子弟便纷纷喊着“守真阿兄”、“六郎”,让裴氏才华最为出众的裴瑕出题。
裴瑕也不好真的刁难新郎官,斟酌着出了个稍微有点难度的题。
王焕闻果然没那么快答出,拧眉思索起来,裴氏子弟见状,都笑着起哄:“快想,快想!若误了吉时,可不能让你将五娘娶回去!”
尽管最后王焕闻还是对了出来,顺利迎着新娘上了轿。
一袭红袍的新人在亲朋好友们的欢呼声中离开永宁坊,裴瑕站在人群里,恍惚想到他与沈玉娇新婚那日。
那日的玉娘,在裴府奴婢簇拥下,一袭红妆,团扇遮脸,有新嫁娘的羞涩,但更多是慌张无措。
因她出嫁,人生这样重大的时刻,没有长辈、没有亲朋、没有好友,甚至连陪伴的奴仆,也都是夫家的人。
她惊慌,如同掉入陌生地盘的雏鸟。
直到看到了他,团扇后的那双清澈眼眸,霎时亮起灿烂明亮的光。
哪怕不能交谈,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说话,脆生生地喊他:“守真阿兄。”
他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只他那时迟钝。
不知那刹那的惊艳,名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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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夜里,裴瑕从王府吃完喜宴归来,直接去了后院。
沈玉娇
躺在床上准备歇了,冷不丁外头的动静,颇为诧异。
待看到裴瑕冷白俊脸泛着酡红,她只当他喝醉了,边吩咐婢女去煮醒酒汤,边披了件黛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