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燕秋去到顾爱党家里的时候,
高金钿半靠在床上,
看到谢燕秋来,也不吭一声。
表情木然,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金钿,”
谢燕秋尝试地喊了一声。
高金钿依然没有应,看着窗外,
好一会,缓缓说,
“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看到我这样!”
她的头没有转过来,
声音也沉静得厉害。
谢燕秋不由地动了恻隐之心,
“金钿,你别想那么多,心情愉快,身体才能好些。”
高金钿缓缓地转过头来,动作像慢镜头一样,
又像一个大特写,她盯着谢燕秋,
早上的太阳尚未升起,室内的光线还不够明亮,高金钿的脸一半亮一半暗。
脸上嘴角处似乎还残留着血痂,
那死寂一样的眼神,
让谢燕秋突然背上发冷,寒毛直竖。
谢燕秋知道,她没有必要和她讲什么了,
她这样的人生遭际,余生注定是在地狱里挣扎,
她的安慰,在高金钿看来,只能是落井下石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罢了。
她退出了卧室。
到了高金钿这一步,真的是,连死都没有能力了。
往疗养院一住,和牢狱区别也不大了。
顾爱党在外面打着电话,沟通着几家疗养院的情况。
阿姨也收拾好了东西在一旁等着。
顾爱党终于打完电话了,还把相关情况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
交给了谢燕秋。
“拿着,这里有地址,电话也有。”
看到阿姨已经带着外出的包准备跟着,对阿姨说,
“你今天不用跟我出去了,在家里照顾着她吧。
我和燕秋一起出去。”
往卧室里努了一下嘴。
“好的。”
谢燕秋载着顾爱党挨个查看了远郊的几家疗养院,条件说不上好,
但是顾爱党她们能承受的最高限度了。
顾爱党定下了一家。
交完钱,
跟谢燕秋说,
“麻烦你到底,咱们回去,把高金钿载过来。”
路上,谢燕秋一边开车,一边想着高金钿的后半生,
她母亲张兰,连养自己都困难,更别说养她了。
顾爱党这个老太太,原则性强,道德高,
不忍心看着李峰造的孽不管,
但顾爱党毕竟高龄,高金钿还那么年轻,
顾爱党又能管她多久?
“这一年要好些钱呢。”
谢燕秋说。
顾爱党叹口气说,
“是啊,这个已经是我找到的最便宜的疗养院了,
奶奶我现在只有这么大能力,
我活一天,有能力一天,就管她一天,
直到有一天,我也没有能力了,
甚至,我撒手走了,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谢燕秋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很沉重,
李峰造孽,竟然让顾爱党这样的老人来背负着这个沉重的负担。
顾爱党多少次对李峰心寒,说不想管他,
到头来,还是要帮他收拾烂摊子。
两个人到家,顾爱党去和高金钿介绍疗养院的条件,
看似在征求她的意见似的,
虽然已经定下了。
高金钿当然明白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能有眼前这个老太太还肯管她,
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她在之前动了死的念头时,就把自己的存款全部给了母亲,
母女一场,她不能给母亲养老,总得回报一点什么。
张兰不要,她以死相逼。
“妈,你一定得拿着,李峰不怎么的,
但她家父母爷爷奶奶都是体面人,
他们不会不管我的。”
被高金钿说对了。
李家确实做不出不管她的绝情事。
谢燕秋和阿姨抬着高金钿弄到轮椅上了,
又弄上车。
简单的东西也装上。
全程,高金钿不说话,
呆呆得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似的。
到了疗养院,安顿完毕,整体条件还是不错的。
几个人要走时,顾爱党对高金钿说,
“有什么事,就告诉护工,让她们联系我。”
高金钿微微点头,也不说话。
当谢燕秋一行三个人离开,走到门外,
谢燕秋回头看,
简单的四人间,其他三个都是老人,
窗户不大,白天也没有开灯,光线稍有点暗,
高金钿靠在床头倚着,一头长发早已剪成男人款短发,
那张以前从不素颜示人的脸,
不施脂粉,满脸的憔悴。
谢燕秋脑海里浮现出她以前那巧施粉黛艳丽的脸,
前后反差完全不像同一个人的样子。
谢燕秋并没有感觉到解气之类的爽感,
而是有点伤感,
慨叹人生无常。
要离开高金钿的视线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谢燕秋,我恨你!”
谢燕秋没有回头看,
顾爱党摇头,
“这高金钿啊,脑子有毛病了。
燕秋,你别和她一样,一个好好的女孩,这样瘫在床上,很难精神正常。”
谢燕秋微笑,
“奶奶,我怎么能和一个病人计较呢。
只是奶奶多操心了。
她也不会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