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十五,白承景一夜无眠,天色尚暗便骑马进了宫。
今天原本该是宣和公主的生辰,现在却变成了她的忌日。
宣和公主生前喜静,性格又是腼腆温柔,不像其他女孩一般擅长琴棋书画,她钟爱养花养草,一天到晚呆在花房不挪步。在她死后,肖轩成就在她的陵墓边上种下了许许多多的花草树木。
公主的忌日举办的并不隆重,肖轩成知道妹妹不会在意这些,更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每到这天,便会放下半天政务,过来这里陪她说说话。有时候呆久了他也学会了与那些花朵聊天,有些尚未发芽,粉粉嫩嫩的,藏在花苞里,似个害羞的女孩子。
白承景默默站在肖轩成身后,将手中的花束轻轻放在石碑后面。他伸手摸上石碑上刻写地对宣和公主的赞歌,身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千百根针细细密密得扎着他。
肖轩成望着天空,缓缓道,“静萱如果知道你来看她,一定会很高兴。”
白承景注视着眼前摇曳的花丛,轻声道:“她知道的。”
“你还记得吗,静萱小时候说要种出一朵最漂亮的花,送给我们和父皇、母后我、”肖轩成停顿了一下,白承景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肩膀,肖轩成低着头,缓了好久,才继续道,“我这个哥哥能为她做的,只有把我看到的所有最好最漂亮的花,种在这里,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看到,希望她每天高兴、快乐。”
“她会的,”白承景圈住肖轩成,他的眼眶也早已泛红,硬生生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她你为她做的这些,她一定都能感受到。”
“可即便她感受到又有什么用呢?”肖轩成任由白承景抱着,手指死死攥在手心,他恨自己没用,恨自己无能。为什么连唯一的亲妹妹都保护不了。
宣和公主之死是个意外。
本来该死的那个人,是他。
肖轩成举办弱冠之礼那日,前来祝贺的人群中混入了一个刺客。那刺客的刀直挺挺冲肖轩成而去,就在他将要得手之时,离他最近的妹妹替他挡了这一刀。
“刀贯穿了她的胸口,她的血顺着刀片流进我的身体里她倒在我怀里,我的手上,都是血,都是她的血。”肖轩成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扎一般落进白承景的耳朵里。
他从未与旁人提起过这些。
肖轩成的声音如风,轻飘飘地往天上飞:“流了那么多血,她该有多痛啊。”
肖轩成的眼泪淌湿了白承景领口的衣衫,他与肖轩成还有静萱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如今他们三个终于团聚,可天人永隔。
白承景无法将肖轩成的妹妹带回来,他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用尽全身力气让他感知到自己在他的身边。
“还好,还好我替静萱报了仇,那些该死的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肖轩成闭上眼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白承景默默地听着。
冬的寒意还未全消,木棉枝头却悄然抽出了嫩芽,微风拂动,细嫩的枝桠舒展开,发出簌簌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春天的脚步已然近了。
肖轩成不知为何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会在今天崩溃。或许是因为静萱的死让他联想起同样离他而去的父皇和母后,又或许是他孤单太久太久,今日有人抱着他,给了他久违的依靠。
肖轩成感觉自己把十年来的眼泪都哭干了,当然,这些泪水也成功把白承景的外袍也弄得湿哒哒。
“回去吧,”肖轩成喑哑着嗓子,一时间竟不敢去看白承景的眼睛,“先去我宫里给你换身衣服。”
白承景去扶他,这次却被推开。
“你干嘛?”
怕你哭累了走不动会摔。
白承景默默咽下心里的话,这话若是真说了,按肖轩成那性格,下一秒将他打入死牢都是有可能的,“天色暗了,路不好走。”
“有灯。”肖轩成扫了白承景一眼。
肖轩成斜睨的眼神带着凉意,眼睛眯起来又细又长,瞳孔泛红,像极了一匹狼。
两人告别了静萱,回寝宫路上经过后宫。
每朝每代君主都是后宫佳丽三千,后宫热闹纷繁,就连肖轩成的父皇虽然独宠肖轩成的母妃,但也拥有十多位妃嫔。
可眼下见到的宫苑门庭冷清,虽然很干净,但怎么看也不像有很多人住的样子。
肖轩成因为先前抱着自己哭一事觉得丢人,走得健步如飞,恨不能赶紧甩掉他,白承景知道眼下提问十分不合时宜,但
“陛下,之前您说后宫佳丽三千,但臣见这里似乎——”
肖轩成停住脚步,扭过头看着他冷眼道:“怎么?朕后宫的事情你都要来参一脚?”
“臣不敢,”白承景认真道,“臣愚昧,不知陛下先前所言何意,请陛下赐教。”
“”
许久前为了羞辱白承景故意做的一番说辞没成想会被他反将一军。
肖轩成怎肯认输?冷冷道:“后宫岂是你一眼就能看完的?你若是呆腻了将军府,想来这里住,朕想办法娶你进宫如何?”
“是臣多言。”白承景学会了闭嘴。
肖轩成目不斜视,健步如飞,往前走去。
白承景急忙跟上他。
肖轩成将自己微服私访的常服拿了一件给白承景,两人身高相差不多,白承景稍微壮些,好在常服本就宽松,穿上正合身。
“换好便走吧,”肖轩成正在殿前批折子,见白承景穿戴着自己的衣服走出来,瞥了一眼,又将心思放回奏折上,“政务繁忙,朕不留你用膳了。”
赶人的时候倒是干净利落。
白承景笑起来,走过去站在案台另一边,隔着一个适当的距离,既看不到奏折上的内容,又能看清肖轩成的细微表情。
肖轩成不耐烦地抬头:“何事?”
“真凶阿。”白承景没忍住吐槽道,果不其然收获了一道更凶狠的目光。
“我把东西放下就走,”他从腰上摘下一个精致的锦袋,放在案桌上,声音很温柔,“等你空余时间再看吧,我这就走了。”说罢果真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