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119)
楚国使臣请辞, 便是雪天路难行,亦不能阻拦他们归楚之脚步。
临行之前,宋玉提出要见芈夫人, 嬴政亦允了。
芈徽想见, 芈峦拦了:“不若夫人以伤寒为由, 不见了。奴婢出面即可!”
“也罢了!问问父王与阿母之境况。”
“诺!”
芈峦见了宋玉, 却沉着脸:“使臣在咸阳两月有余, 初来不见,而今要走了,请见于夫人, 何意?”
宋玉忙道:“大王记挂于公主……”
“记挂于公主, 使臣当来咸阳便求见。便是不得见, 亦能知夫人之近况。送信于楚国, 只怕公主与大王可通信数次。”
“此……臣办事疏忽。”
“罢了!不为难先生。”芈峦叹气:“公主远嫁, 侍奉秦王,于楚有功。这身在秦国, 何处不用钱财?大王令使臣捎带了几车金饼?莫不是秦宫有人私扣夫人财货?若是如此,必要禀报大王……”
宋玉:“……”大王并未捎带金饼!所捎带者,乃是布帛饰品。
芈峦叹气:“先生,大王不曾亏待夫人, 秦不缺财货。太王太后常故意输些钱财于夫人, 怕夫人拮据。太王太后为何独独厚待于夫人?盖因他国公主不缺财货,便是原韩国公主, 亦有公子非赠予。”
宋玉忙道:“臣回楚,必将此言禀报楚王。”
芈峦笑了笑,又问:“大王还有何话要交代,奴婢必转告夫人。”
“是项燕项柱国……”宋玉……怎生问?项柱国复国, 此事荒诞!必是哪里误了。
“文渊君所评,宫中略有耳闻。”
“臣是想问,文渊君可是刻薄之人?臣与之交往,只觉此君乃君子品行,便是两国不睦,他亦未有过激之言,便是提及我王,亦是言辞有度……怎以那般之言刻薄于项柱国?”
芈峦:“……”在这宫里,我怎敢评文渊君?
她只能道:“此事,夫人亦不知详情。想来事出必有因。”
是啊!事出必有因。
芈峦将宋玉打发了,而后回寝宫。
芈徽问说:“父王如何?”
芈峦低垂了眼眸:“父王……劳于国事,并无不同。”
“阿母……”
“使臣不尽知,只泛泛而谈。奴婢便将其打发了。”
芈徽未曾在问,只是看着楚国的方向怔愣。良久才道:“昔年在楚国,泛舟于湖上……何等自在?而今身处咸阳宫,四面皆高墙。峦儿,我想郢都了。”
芈峦坐于火鼎之前,将烤的酥脆的饼子取下来,轻轻的咬着:“若身在楚国,该忧心国破之日,是否能活命,是否……辗转于他人之手。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在火炉之侧,吊着羹汤,吃着薄饼,温着果子,赏着飞雪……而后盼着春日早至,好换一身春裳赏花赏景。”
芈徽看她:“你不思楚国?”
芈峦:“……”思什么?阿母已死,她只是楚宫婢女所生而已;楚王虽为亲父,然宫中如自己这般楚王之女,亦有十数。
若非为媵女,谁知此生会零落于何处?
她一边吃着一边笑:“思啊!可思有何用?”而后她打岔:“夫人若闷了,奴婢陪您高处赏景。雪中俯瞰咸阳城,别有胜景。”
芈徽放下手中针线:“那便走吧。”
站在高处,可看见车马出城门。那星星点点里,芈徽问:“城门口之车马可是楚使出城?”
芈峦:“……”为何不盼着秦国一统天下,你为偌大的天下生下继承人呢?
风大,她只做听不见。心中默默祈祷:唯盼秦安!
秦安,即我安!我安,即可!
楚国之事,尚需慢慢发酵,急不得。
嬴政与朝臣于章台宫议事。
来年灭赵国之战,该提上日程了。
吕不韦先道:“大王,此次秦大胜,确损诸国精锐。然,我大秦不当大意。诸国虽弱,然则尽皆立国数百年之国,底蕴深厚,根基牢固,子民皆有国属,灭国之时,抵抗究竟有多大,而今尚不好估量!”
李斯未曾反驳,只是补充道:“赵秦之间,血海深仇。此地尤难治理。”
嬴政点头,此二人所言,尽皆老成稳妥之言。
吕不韦看了李斯一眼,又道:“臣等,而今有许多急务要办。诸如各国之人口,各国之兵力,各国储备粮草多寡,甚至于耕地几何?种何种作物?作物产量如何?百姓而今之赋税以及收入,尽皆需得清查。”
善!打了就要治,此确实乃急务。
李斯又跟着补充了一句:“丞相所言甚是!然臣以为,不仅要清算当下,亦得计算以后。五年后、十年后、十五年后,需尽皆精算。
诸如一地,村寨中人口两百,该地良田有多少,五年后,此地人口多少,田亩又有多少?此村舍之界限划分,便该以此为依据,留够该地黎庶求存之空间,方能使百姓留于故土,不至于沦为流民。”
嬴政点头:“此事,卿请数百擅精算之人,于林光宫清理核算,务必有理有据,不容有失。”
“诺!”
议事毕,夜深了,嬴政于宫殿中对着舆图看,良久良久。
风大雪大,大殿中烛火摇曳。
他从东殿至西殿,不住的徘徊。
蒙毅打着哈欠,自火炉边榻上起身:“大王,该歇息了。”
嬴政想起曾祖、祖父、父亲,就在这大殿里,一夜一夜不能安枕时的样子。而今,他竟是亦无法安枕了。
坐下,手放在秦王剑上,一下一下摩挲。
曾祖赠剑,好似就在昨日。
这般想着,他又起身,走到曾祖坐过的地方,而后将秦王剑举起,缓缓跪下:“历代先王为证,赢氏后世子孙嬴政在此立誓!政将东出函谷,荡平天下,剪灭诸国,一统天下。政之剑锋所指,皆为秦土。秦土之上,尽皆子民。我大秦黎庶子民,必能得享万世安宁。”
说完,三叩首,而后起身,将长剑归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