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笔墨,该是日夜伺候才是。
那三年里,起居注中没有一个字与林斯玉有关,可他却得了最多的云.雨之福,承了最多的宠。
——所以,这生不出皇嗣之咎,该属于他林侧君才对。
谢美人便是这么个意思。
辛言忱性子聪慧,自能轻易读懂这番话,高位份侍君间便连那笑吟吟的过招,都仿佛刮走了坤宁宫的空气一般,叫人没来由地心头一窒。
心底极度紧张,他反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掩饰,手里做着一件事,心底想的事便不容易被发现。
垂下眸、情绪尽数敛于那碧色茶汤之下。
“那便借谢美人吉言了。”林侧君却只浅笑着回了这么不疼不痒的一句。
他姿态大方,像是极其巧妙地避开了谢美人的刁难,可再巧妙,都是一种示弱。旁人瞧着,难免便觉得谢美人刻薄。
辛言忱却下意识觉得,林侧君是真的在与谢美人道谢......谢什么?谢那句“吉言”么?
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侍君们,终其一生似乎就是为了诞下皇嗣,别的什么也没了。
一种荒谬感突的席卷而来。
椒果涂抹的墙壁散发着温暖靡靡的香气,分明极其富贵,辛言忱却觉得一切都可笑极了。怨夫怨夫,这满后宫的花儿一般的男子说到底都是怨夫!
百般算计、千种伎俩,到头不过一句怨夫!
多可笑,多可笑啊。
不过一瞬,辛言忱又强行压.下了这种没来由的低落与愤慨,他想,大约是许久没出延珍宫,竟真的将后宫当做养老之地了。
说到底这十天休息得太好,竟忘了还身处危机四伏的皇宫,生出许多无病呻吟的富贵病来。
不同于辛言忱的不适,裘荀生显然适应得很好。
他打量了眼自个儿手上新制的护甲,皱了皱眉:“我不懂什么云.雨之福,却也知道,怀上皇嗣的福分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比起我这等出身乡野的下等人,想来身份高些的公子该更有福气些。”
少年一身青衫,眉眼太过艳丽乃至有些刺人,他既已开口,上首的君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裘荀生便望向对面,盈盈一笑:“谢哥哥,听说你乃上州刺史之子,这福气——”
“怎的还没见着呢?”
*
裘荀生如今的位份比谢美人高,便不该称呼对方为“哥哥”,二人关系也没近到那一步。
可他偏偏嘴里喊着哥哥,话也是笑着说的,甚至夸了对方的家世,可偏偏,这也说的是刻薄之言。
与方才谢美人讥讽林侧君时,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便是辛言忱也不得不夸一句,荀生说话的本事长进了许多。可是——他怎会帮着林侧君说话?
辛言忱心底已经下意识地斟酌起来:谢美人位份虽低,可资历在那、家世同样优渥,他进宫本就出于政.治考量。谢大人一日不倒,谢美人但凡别惹出那等危害皇嗣的罪名,便能在后宫安稳度日。
这又哪里是一句“恩宠”说得请的?
荀生此举,太过冒险,他与那谢美人又并非生死之敌,何至于如此?!
余光瞧见那谢美人隐隐颤抖的身子,辛言忱心底叹息地想着。
“行了。”
却是君后开了口,大抵也是烦了,往日那最端庄不过的男人此刻懒懒地后倚,他语调不急不缓。
“陛下今日不来坤宁宫,又是争给谁看?”
“若你们之中有一个两个争气的,何至于这般境地?不过窝里互啄罢了。”
“真有本事,便先怀上再说。”
君后一贯温和,从不以正君的身份为倨,今日却难得的发了火。
辛言忱想,以这位君后的性子,便是发火大约也是因为自责。他为正宫,不仅没替陛下诞下子嗣,那开的枝、散的叶更是一点影子都没见着,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位君后有多善妒。
君后开了口,其余人便也消停下来,他方才继续:“既入了宫,便守着些规矩,这等闲话,不得再于后宫流传。”
先前闹了一遭,吵的吵、看戏的看戏,总归心底的火气都发了出去,再听这话,便没人反驳了。
那余家公子进不进宫得听陛下的,这皇嗣怀不怀得上,也不是多说几句话就能有的。
唯独一人,仍旧火气大得很。
裘荀生冷笑:“规矩,规矩当然该守。”
“可我们守规矩,旁人呢?旁人若是不守又该如何?”
*
谢美人冷不丁道:“莫非说的静公子不成?”
裘荀生眉一扬:“自是!”
“在乾清宫一连歇了半月,便连君后大人都没这等待遇,这又算是什么规矩?”
“说什么养伤,若养伤便能与陛下待上半月,想来这后宫的侍君们也不必争相打扮了,干脆抢着自残得了!”
话落。
安静的乾清宫内,一道冰冷雍容的嗓音响起。
“你又何须自残?”
“拥有这般心智,与那笃疾之人又有何异?”
瞧见那道逆着光的身影,众人径直变了脸色,君后更是直接站起身来。,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