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睡得很香,昏天黑地,甚至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劳累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难得的没有做梦。
但灵应宫内就比较紧张——这群皇子和帝姬们的寿命都是颇为薛定谔的,别看他们平时金尊玉贵地养着,冷不丁说没就没一个,你也说不清他到底是吃什么不消化了,还是吹风着凉了,是受伤了还是落水了。
反正成年之后还好,基本上不作死就能奔着而立之年去,但没成年之前,那都是内侍宫女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他们这么惴惴不安地等着帝姬醒来,医官说一句万事大吉,他们就真有心思过年了。
但宫外一点没受影响。
不仅王家沟的百姓开始筹备年货,那些自汴京回来的,还有平日里驻守在城外的白鹿营士兵们,都得到了一份年假。
其中长途跋涉回来的一百人最好命,他们的假期允许被使用在过年,于是就得以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背上自己的行囊,施施然离开军营,走上几个时辰的山路,最后在太阳还没有落山前,站在自家蓬门前扯着嗓子喊一声——当然其中许多人连这一嗓子也不用喊,因为村口但凡有个还不忙着回家的闲汉见了,立刻就会替他喊出声!
“张小驴回来了!”
一片片破旧茅屋,炊烟袅袅中,乡邻亲友的脑袋就都探出来啦!片刻后就有人飞快跑出来,亲亲热热地高喊一声,再接过他肩上的扁担,或是手中的包裹——总有这么几个手快的,比人家自家亲人还要手快!
——小驴子又长高啦!
——阿婶取笑哇,我已经二十八了,怎么长高!
——那就是又壮了!在营里日日都吃酒肉的吧?!
——哪能呢,也就是打仗回来……
——我就说你去了白鹿营,必定每日里有酒有肉!哎呀呀呀这包裹里是什么这么香哪!果然发达了!你叔天天盼着你回来,盼得眼睛都快瞎了!正好新煮的饭,你家做饭晚,饿坏了吧快来吃饱了再回去……
一般到这时候,再迟钝的家人也跑出来了,不仅跑出来,还会赶紧将归乡的士兵从不靠谱的亲戚手里解救出来……再不解救,他要是吃了他叔婶家的麦饭,那能白吃吗?不得打开包裹,留下点儿L东西?
这还得是叔婶手慢,要是手快些,大半个包裹就留下了!
等到这哥们终于被解救回家时,围在他身边嗡嗡叫的婶婶就暂时消停了,可还有更机智的叔伯腆着脸进去,被客客气气往外送时还不忘记嚷嚷几句:“你看看你侄儿L今岁也是个大小伙子了,他小时候就爱跟着你屁股后面跑,你提携提携他!都知道灵应宫现在还要人呢!要是不能进营,你让他跟着医官们学点手艺也行啊!”
兴元府藏在山里,小小的地方,没到半年就要被灵应宫搅得天翻地覆,渐渐换了一个模样。
比如张小驴回到家中,任由父母妻儿L从上到下给他瞧个遍,听他讲出了大山的天地是什么模样,那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什么模样
,那滔滔黄河什么模样,还有汴京城……天啊那可是京城!城墙那样高,那样厚,站在城墙下往上看,头晕目眩!亏他还是个山民!
他们这些士兵虽然在尽忠眼里憨得比真驴子没聪明到哪去,可在山民中的确已经是佼佼者了,原本就有几分聪明,现在更添了见识——他们甚至还学了几个字!
张小驴将行囊打开,仙符是没有的,帝姬是云端上的人,怎么会随便赐符?可她给士兵们赐下了许多丹药,吃一粒,甜甜的,身上就有了力气。现在拿回来,媳妇就手疾眼快地接过,递给婆婆,婆婆郑重藏了起来,除非亲邻们谁个真染了病,他家才会小心拿出一粒,寻常可看不见呢。
但张小驴说,等转过年,这些仙丹咱们就自家留着,不用给出去啦!
帝姬在兴元府的四个县城里都修了神霄宫,同时也改造了一下这些神霄宫的职能,要求道士们除了修仙做法事敲他们的金钟玉磬外,还要承担一点灵应宫的任务:比如说给人看病,以及为“道童”扫盲。
就像赵鹿鸣和老道张其一吵架时所说的,正一派也好,神霄派也好,祖上的五斗米道都是靠给人看病和施舍米粮起家的,就算现在神霄派道士胡作非为的多,至少每个都识字,看得懂医书,其中有些还有点真本事。
于是帝姬理所应当地要求他们从道童里选拔一批当赤脚医生,同时再为他们提供一些便宜的草药和据说有法力,其实只是糖浆混了些草药熬成的小糖丸。
帝姬增加了一笔给神霄派道士发补贴的开支,同时残酷镇压了一切敢对此有所异议的道士。
道官李惟一几次三番想说点什么,但兴元府上下官员对此都是赞不绝口,甚至准备再写一次奏表夸夸神霄派——怎么在别的地方名声都不太好,在兴元府就这么又乖又甜又亲民呢?
这都是神霄派仙童的威力!
无视了一些本土道士的牢骚和神霄派道士的眼泪后,大家都准备喜气洋洋地过这个年。
但在帝姬退烧,并开始处理政务后,她所接待的第一位灵应宫来客就不是很开心。
这位来客没有受到她的邀请,但算是受到了王善的邀请,因此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但仍然让她十分郑重地接待了他。
尽忠和王善一共给她带回了四百石的茶引,外加十五万贯的铜钱,按照王善所说,有四十石的茶引被他送给了这位来客,还有五百贯的铜钱。
至于为什么要送,尽忠当然是讲不出来的,讲不出,且不理解。但王善也讲不出,多少让赵鹿鸣有些无语:“按你们所说,一路上送了八十石的茶引给京兆府这一路的人作打点,我也不说什么,但四十石专给他,是什么理由?”
王善那张出去转了一大圈,但也没有沾染些汴京华贵气的瘦脸就低沉了半天,最后才说:“他是去阶州买马的。”
“所以呢?”帝姬还是不明白。
“他这个人,我觉得很好。”王善又说,“我的钱也不算给了他自己,他身上有公差,只是军中钱帛吃紧……”
她皱皱眉,“也许是他骗你。”
“是,但帝姬细想,”王善说,“他一个鄜延军的人,为什么要去阶州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