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城。
数月未住的木屋一打开,铺面就是一股灰尘味儿,可风尘仆仆的平定军士兵们谁也察觉不出来。
他们走了这两三月,还是在最炽热的季节出的门,已经很是疲累,顾不得床板间跑着什么窸窸窣窣的小动物,倒头就压了上去。
新升作偏校的岳飞倒是个爱干净的,他升了个小官也就换了个宿舍,到了新屋子里须得将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一遍后,才能歇息。
那封新到的家书就在他刚取了抹布,准备擦一擦案几时发现的。
母亲写的信,堆在一个小包裹上,包裹里没什么金贵东西,是家人给他缝制的寒衣,以及一罐用盐腌的咸菜——对平民百姓来说,盐总是值钱的。
信里并不絮叨,只有寥寥数句,写家中一切都好,也盼他一切都好,还有帝姬的恩典让母亲和妻子都感激涕零,不愧是官家的女儿呀,这样善良慈悲,送了符也就罢了,还送来了一袋钱!老母亲最近身体有些小毛病,将那符箓供起来后,感觉就都好啦。
岳飞捧着那封信就陷入了怀疑。
符箓他是托人送回家了,但那一小袋金豆他没送回去。
营中有同袍战死,还有人重伤落了残疾,岳飞就将那袋金子给他们分了。
给他一人时,是很可观的一笔钱,分给这些同袍后,也不过每人十贯左右,其中三贯铜钱可以买一口棺材,不至草草埋葬,剩下几贯钱给家属带回去,为她们填补些抚恤金的亏空,一年半载间不至于冻饿死。
他是一文也不曾送回家的,可家中却说得了钱,他怎么能不诧异呢?
这个疑惑并未持续很久,他找个机会去寻留守营中的老乡问一问,有人就说起来了。
“都说你家交了天大的好运,是朝真帝姬遣了附近的神霄宫道士过去,送钱给你家的!这天高路远的,谁知道那两个小道士竟这样记挂你!替你说了多少好话!”
岳飞站在树下,听得目瞪口呆,风一吹,洒他半身的落叶也像是没察觉。
“如何?”同乡说,“他们都说你要去做道士了!”
“不仅是个道士,还是个神霄宫的道士!岂不比俺们这些贼配军强上许多!”
“到那时可就不要叫鹏举兄了,咱们都须得你提携才是,就成了鹏举师兄了!”
“现在已是个小校,入了神霄宫必得做个祭酒才是!”
一个人揶揄变成一群人起哄,闹哄哄的,酸溜溜的,又有些快活,就看着岳小校杵在那,进退不得似的。
这话之前在应州就有人问过的,都见到灵应军富贵,虽然没什么好弓好剑好铠甲,但经不住人家薪水高——当兵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领一身明光铠回去供着吗?还不是为了妻儿老小?
灵应军自己能吃饱穿暖,穿着破烂的大家就很羡慕;灵应军的妻儿老小能吃饱穿暖,家中亲人饥一顿饱一顿的大家就更羡慕;灵应军很看重岳飞,三番五次请他来蜀中,大家就羡慕得不
得了。
但那时岳飞是一口回绝了,“我非出世之人,修不得道。”
现在大家又一起打趣他,想看他面红耳赤一下,他却硬是不出声,就杵在那发起呆来。
“鹏举?鹏举?”
岳飞忽然说:“也不是不行。”
一群老乡愣愣地看着他。
岳小校就又补了半句,“虽说那弓是差了些。”
可他知道,朝真帝姬待灵应军这样用心,他们战死的那几个小道士是不必同乡自掏腰包,替他们凑些抚恤金的。
那弓是差了些,可赏罚分明,上下齐心,这样的军队再差能差到哪去?
兴元府。
有工匠眯着眼,正在仔细调教弓弦。
这弓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好在帝姬不仅给了他们图纸,还有每个部分的详细说明。
只是这种大弓梢反曲弓制作起来难度颇大,工匠们试制时用废了不少料子。
对弓箭很感兴趣的花蝴蝶溜达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他们还没做明白,就很不耐烦地想要骂人,可偏偏被一个小女官给顶了回去。
“他们做不来,难道你就会吗?”
花蝴蝶抱了臂,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一声,“我有我的职责!各司其职,我怎么骂不得他?”
“哦,”那个身形娇小的少女不为所动,“你有何职?”
“我为灵应宫禁军都头,帝姬的安危皆由我照护。”花蝴蝶说。
“那你怎么还放我给了帝姬一刀。”她说。
绝杀。
“不知羞。”少女瞪了他一眼,就又进了工坊里,替那个老匠人打下手去了。
留下花蝴蝶在那恍恍惚惚,想打人,想骂人,又很想找个角落蹲一会儿,谁也不见。
王穿云算是被灵应宫的宫女们赶出来的。
帝姬下令,要宫女们空闲时缝制寒衣,大家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地做起来。
兴元府气候温暖,要寒衣何用呢?尤其帝姬要求的寒衣又很不同:
这种寒衣要加点棉花。
大家记下了,棉花虽然是两广和福建种植得多一些,但蜀中也不是完全见不到,弄些来就是。
这种寒衣还要加点纸和牛皮。
大家又记下了,平民百姓的寒衣里确实会有什么塞什么进去,比如纸屑,再比如碎皮子。
但帝姬又说,这种寒衣要将棉花反复捶打,锤成一片,还有那些纸屑和碎皮子,一起打进去,打了还不够,还得拿水泡泡,晒晒,再打打。
大家就无法理解了,你这棉花都压实了,还怎么保暖呢?
帝姬说,再加一层!
于是宫女们就开始在灵应宫里闭门造车,王穿云见了就说:“这是用来做甲的吗?”
宫女们大吃一惊,“胡说些什么!这要是能当了甲,天下人人都有一副甲胄了,岂不是乱了套!”
但王穿云还是不死心,企图多
方面验证帝姬这批“寒衣”是可以拿来当甲的,宫女们就恼了,给她赶去工坊看人家制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