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眼里, 真定府对峙这两支军队的统帅,在宗教上都很有造诣,也都很有名声, 因此这场大战称得上佛道之战。
听起来有点荒唐, 但确实有人这么开玩笑,毕竟完颜宗望的中军帐后面布置了一座小帐篷作为佛堂, 每天都要进去静一静。蜀国长公主也是如此, 在她的府邸里安排了三清像,每天都要做功课,进去上香祝祷敲一敲拜一拜。
但他俩打仗都不靠求神拜佛, 其实就称不上最最虔诚, 尤其是眼下有人比他俩更虔诚——梁师成。
这位内官在道教上的造诣其实是不输赵鹿鸣的。
不可能输呀!他当初可是在太上皇身边侍奉了那么久的,太上皇自封道君皇帝, 每天都在同道士们鬼混, 讲一些似是而非神神叨叨的东西,那么作为他身边的近侍, 梁师成自然也得死记硬背。白天听道君皇帝同老神仙们讲经说典,他得暗暗地将每一句话都记下, 等到晚上别人洗洗睡了,他挑灯夜读, 在没有搜索引擎的时代里硬翻各部道家经籍和民间传说,硬是将自己学成了一个道家知识的人肉搜索引擎, 这样才能在道君皇帝和老神仙们谈笑风生时,低调而得体地插一句道教典故的俏皮话, 逗得官家哈哈大笑,然后说:“梁师成,原来你也有仙根呀!”
考虑到梁师成已经是个内官, 这话就比他的俏皮话更俏皮,也更刻薄,不仅老神仙们笑得前仰后合,旁边侍立的小宫女小内侍们也捂嘴偷着乐——但梁师成不在乎,他确实是个无根之人,就更谈不上仙根,可他读那些道家经籍本来也是为了升职加薪,他管那个呢!
但现在不同了。
太原城内都等着他拿主意,他却跑去城外的玉皇观了。
有人向那个方向望一望,旁边的刻薄汉就说:“别看了,你深吸一口气。”
只要今天的风向对,深吸一口气,风里就能飘来玉皇观的香料味儿。
整座玉皇观都沉浸在这种浓郁炽烈的香气里,像是又有一位大道官驾临,又主持了一场罗天大醮。
但自从朝真帝姬离开后,这里原本已经被女道们改造成了妇女儿童医院,有许多附近的农妇,或是城中的贫苦妇女带着病童来这里看病。
梁师成很不客气地将她们赶出去了,按照他的说法是:“玉皇观是帝姬留下的仙府,叫这些贫女往来聒噪,既不肃整,也不恭敬。”
赶走了她们之后,这位河东路宣抚使自己就住了进去。
今天他也在殿前跪着,头上插着木簪,戴着并桃玄冠,身上穿着浅黄的道袍,腰系铜佩,脚踩皂履,手上拿着个木简,整个人看着就像极了神霄派的低阶小道士。
旁边的小道士看了,就偷偷翻一个白眼,被梁师成身边的内侍见到了,很愤怒地瞪他一眼。
瞪到小道士缩了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又一起看向虔诚祝祷的梁内官、梁太尉、梁帅、梁仙长,谁也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突然就跑到玉皇观里修起仙了。
可梁师成在三清像前是跪足了时间的,不仅跪,还念念有词,背诵了一章又一章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太专业了。
终于梁仙师做完了功课,拿起香案上的小铜槌,轻轻地敲了敲,两条腿一使劲——那张白净秀雅的脸上就显现出了一丝羞赧。
一旁的小道长还在那傻愣愣地看,内侍可是乖觉多了,赶紧上前扶他起来。
“仙师这样辛苦,上天全都能看见,”内侍噙着眼泪说道,“歇一歇吧?”
梁仙师虚弱地摇了摇头,“扶我去德音族姬面前……”
这下连内侍都露出了一个莫可名状的神情。
七月里,大金发檄文的事瞒得住汴京城的百姓,却瞒不住在汴京手眼通天的梁师成,他知道了金人又要分两路南下,就很慌。
石岭关外的金军调动他看不见,可宋军看得见,也会报回给他,他就写了信,送进京里去——他可不是朝真帝姬那个被官家厌弃的,是他保着官家上位的,官家待他有情,他现在怕了,要回汴京,官家一定会保他回去呀!
他写了一封深情款款的奏表回去,官家回了他一封更加情深义重的亲笔信。
官家说:现在正是水火之时,朕能相信谁?朕只能相信潜邸的老臣,梁卿呀,你就是朕所信任的人!只要想到你守在太原,朕夜里就能安寝了,朕的这份信任,你知道它的分量吗?
梁师成捧着回信,感动得呜呜直哭,将官家的亲笔信吩咐人裱起来之后,又赶紧写了第二封信:官家既然信任奴婢,奴婢就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要守住太原,奴婢什么都不怕啦!但是陛下呀,陛下能不能送个十几二十万的援军给奴婢?太原守军本来就不多,这大半年里因为军粮不足,又遣散回陕西不少,陛下只要给钱给粮,奴婢一定能守住太原呀!
要说大宋在马政上一直是拉胯的,不知道好马都哪去了,但梁师成是下了血本的,将自己最好的一匹千里马给了使者,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快些送奏表回去——晚了就迟了!金人就打过来了!
过了几日,就在梁太尉站在太原城头,日也盼来夜也盼的时候,回信终于到了。
这次官家就不回亲笔信了,回信的是耿南仲,信里温和地安慰了他几句后,笔锋一转,严厉地批评了朝中某些大臣的机会主义和投降主义倾向,就好像没有粮没有兵就不能打仗了似的,这些烂人,该杀!当然,梁太尉是官家所信任的老臣,一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对不对?
梁师成看完信,最后咬着牙问了使者一句:“他们真没别的话给你了?”
这个心腹宦官就低着头,揉了揉眼睛,“二五哥哥求太尉别怪官家,这都是太上皇和童贯老贼的错,现在十几万西军都被打发回了家,漕运也被断了,咱们想征兵运粮,也没处下手呀!”
梁师成的脸色就一片惨白,一把捉着他这心腹的手,勉强问道,“朝真帝姬如何?”
“她?”心腹说,“她在河北,据说吃了几月的树皮,竟然带着那些流民,将金人都赶出了河北,大金国主因此震怒,才兴兵问罪!”
这话是很讨巧的,但梁师成却不是那么自大的人,也没有顺着他递过来的台阶怒骂帝姬,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