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光长, 闷热随着蝉鸣一波又一波,皇帝郭敞在翠芳亭略坐了会儿,批阅部分奏章——今日下朝后先是议政, 完毕之后又去瑶津殿探望最近生病的长女,倒是耽搁了奏章。
其实大公主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最近天热体乏而已...报上来那般郑重其事,郭敞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心里说不上生气,只是马修容要再留他吃午饭,他也懒得留。从瑶津殿出来,就往东边走。
这边作为皇宫一角, 接连有文亭、华景亭、翠芳亭三亭, 没有御花园那边气派, 却也不失精美。而且这会儿郭敞懒得见太多人,只想讨个安静,这种角落里的亭子正好。
三亭之中又属翠芳亭最齐整,最后便在此住了脚, 宦官抱来奏章、整理龙案,又服侍君王处理国事。
等到快要用午膳时, 宦官王志通上前低声禀报道:“官家可要在翠芳亭内摆膳?”
此时依旧是一日两餐制,实际上没有午餐的存在。不过这就是正经饭而已,至于正经饭外, 有钱人吃了多少‘点心’, 那谁也没法定量。至于宫廷, 大概是因为早起上朝,早膳吃的早,中午这顿‘点心’更是成为固定用餐,直接以‘膳’呼之也不奇怪。
所谓‘点心’, 这里的心指的是‘胃’,点心就是安抚一下胃的意思,类似现代人说‘垫一下肚子’。只不过皇家的点心么,其实也和真正的筵席没什么差别了。
郭敞摆摆手:“也罢,我们往东再走走,瞧瞧在哪殿方便,也蹭一回内膳房吧。”
起身的同时,打帘遮光的宫女立刻将帘子卷了起来,身后原本摇扇的宫女则是赶忙停下跟上。这会儿天热,好在这一路往东走,因为宫殿寥落的关系,倒是花木较多,循着树荫走也并不晒人。
“官家要上御辇吗?”王志通随在一侧问道。
郭敞看了一眼外面,一阵清风从水池的方向吹来,略微吹散了些燥热,点了点头——其实王志通早备好了辇车,不然总不能官家要用时才临时准备吧?
上了车,辇车在宫人的挽拉下车轮‘骨碌碌’压过砖石平整的宫道,在这静谧的盛夏白日是那样清晰,甚至引来了一些宫人的张望。见是官家的御辇,又赶紧恭敬地垂下脑袋,不再东张西望,只站在一旁行礼。
御辇快走到底了,郭敞仔细瞧了瞧,面露回忆之色:“这儿是宣圣殿和化成殿罢?如今倒是空着的...我记得宣圣殿与化成殿后就是...是清辉殿?”
车旁的王志通连忙说:“官家记性再好没有了!宣圣殿和化成殿自从官家继位以来,只因破损过甚,不好住人,最初并未住人。如今修葺完毕了,也没安排贵人居住,所以至今还是空着的。”
“倒是清辉殿住着林美人和许县君。”
‘许县君’是谁郭敞一时根本想不起来,倒是‘林美人’,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印象还是有的——记忆里就是一个事事规矩的小妇人,什么都不懂。不过好处也是这一点,从不抢眼的人自然也谈不上讨厌。
此时的郭敞也懒得再找其他人了,便道:“有些日子不见林美人了,去瞧瞧吧。”
王志通心里暗道林美人好运气,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好运气也没什么用,给她好运气她把握不住啊!林美人早年间就寡淡,对官家没有丝毫吸引力。如今年岁也大了,就更没什么用了,官家一时兴起来看她一眼也改变不了什么。
王志通命自己的徒弟先去清辉殿报信,徒弟小跑着就去了,而御辇其实也没差多久就到了。先头报信的人大概只是起到了一个给心理准备的作用,叫清辉殿这边不至于上下乱作一团。
郭敞自御辇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清辉殿的朱门,依旧没什么印象——能有什么印象呢?这宫中殿阁各有各的不同没错,可大多数殿阁共同点还是更多。他又几乎没来过这清辉殿,这时觉得眼生是必然的。
若觉得眼熟,那也只能是和别的宫殿混淆了。
郭敞入内,清辉殿的宫人肃然退至一侧,纷纷行礼,他也都没做注意。他本就是走到哪里都如此的,有什么可在意的?
直入清辉殿正殿东次间,宫女躬身打着帘子,他自此而入。见到叉手行礼的林美人,虚扶了一下:“美人不必忙,原是朕从翠芳亭来,正逢着用膳时候,到你这里来讨些点心饮子。”
林美人满心欢喜,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连忙道:“这会儿点心也有,饮子也有,官家要用什么?只是妾这儿内膳房人手有限,准备的薄一些,若是没有,只能叫她们临时赶制了。”
郭敞本来就不是奔着‘美食’来清辉殿落脚的,摇摇头:“随便拿来些也就罢了——”
郭敞与林美人相携着往更里间走,才走进去他忽然停了下来,侧着头看向几个低头行礼的宫娥,笑着说:“好香啊...这是什么香?”
素娥低垂着头,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那一刹那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官家在说什么?”林美人不解道。
郭敞摸了摸鼻子:“美人闻不到么?”
郭敞的嗅觉比一般人要灵敏一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总是喜欢给需要随侍左右的官员赐鸡舌香之类的香料——鸡舌香从秦汉起就常用作口含之香,还有过汉桓帝赐鸡舌香给一个老臣,命其口含,老臣不知其意,以为是毒药,回家安排后事时,才从一名门客那里知道这是珍贵香料的传闻。
清辉殿正殿的里间有的是香气,就像平常会踏入的任何一所宫殿楼阁。供桌上的线香徐徐燃烧,供奉的瓜果、鲜花也各有馨香之气。再加上人身上衣服熏染、涂抹香油香膏...甜腻腻混杂在一起,在这个夏日让人昏昏欲睡。
这样浓烈的味道是很容易掩盖其他味道的,但很奇怪,那一缕香气幽淡的仿佛一抹淡痕,却偏偏无法被掩盖。在这样复杂的气味里更清晰了——香气正色清远,似有若无,若要形容是什么香料,什么花朵,什么脂粉,都不像。
非要说的话,若是冰雪有味,大抵就是这个味道。
郭敞的视线落在了几个低着头的宫娥身上,直到此时此刻,素娥才意识到一个皇帝的视线是有重量的——不怪她这时才明白这一点。她上辈子生活在阶级并不那么分明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