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前重帘深垂,殿内春光熹微。
容隐在殿内宽阔的云母屏风前停步,徐徐松开与江萤相牵的手。
“母后此刻应当不想见孤。”
他的视线微抬,看着殿前光影流离的汉白玉宫砖,语声淡似廊前叶底风:“孤将你送到此,便回乾坤殿面圣。巳时末刻时,孤会来凤仪殿前等你。”
江萤抬眼看他,羽睫轻扇。
云母屏风后光影浅淡,映照出屏后的太子面如寒玉,疏离淡远。
她曾听世人说。
天家缘浅,母子情薄。
但真放在面前时,亦会有些微的茫然。
可容隐不欲多言,江萤便也没有再问。
她谨慎点头:“臣妾记住了,巳时末刻,臣妾会到凤仪殿前。”
容隐颔首,转身离开。
江萤也低头稳了稳心绪,重新抬步往凤仪殿内走去。
凤仪殿内侍立着的青裳宫娥随之迎来。
“太子妃万安。”她恭敬地将江萤往偏殿里引:“皇后娘娘正在幽室礼佛,还请太子妃殿下到偏殿稍候。”
“娘娘在幽室礼佛?”江萤偏首看她,心中微感讶然。
嫁入东宫前,她曾经两度到京郊的白马寺祈福,对寺庙里的规矩也是略懂一二。
礼佛常在静室,忌喧嚣,忌不净,也忌黑暗无光。
幽室礼佛,听着倒像是犯了忌讳。
宫娥似听出她的诧异,遂恭声回答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娘娘在佛前供有优昙婆罗花。”
“此花遇日光则化为清水,需每日在佛前虔诚诵经,方能求得此花绽放。花绽之时,若以花蕊入药,可治人间百病。”
江萤羽睫轻扇。
能够治愈人间百病,自然也包括陛下的风疾。
可花开不易。
她在誊写经书的时候,曾在法华经里誊到有关优昙婆罗花的一行。
‘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
皇后娘娘等这朵花,如同在凡世里觅兔角。
江萤轻声道:“皇后娘娘与陛下伉俪情深,令人心生敬畏。”
宫娥恭维道:“太子妃与殿下携手同心,往后也必是如此。”
宫娥说着,便将她引到偏殿,奉上宫里年前贡的新茶。
茶水换过两盏,姜皇后方姗姗而来。
她礼佛时的素衣已换作盛丽的华服,发间却依旧带着佛前的淡淡檀香。
面容清丽,神情淡远。
行止间从容得宜,不失天家气度。
她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坐落,而江萤亦起身,向她奉茶行礼。
姜皇后玉手微抬,接过江萤奉上的茶盏。
庐山云雾清袅的茶烟里,她的语调温和:“此前隐儿多年未曾娶妻,令本宫与他的父皇时常忧心。如今婚事落定,本宫与陛下自也宽怀。太子妃功不可没。”
江萤微低着脸,语声轻柔恭顺:“母后言重。臣妾蒲柳之姿,承蒙殿下不弃,已是三生之幸,不敢妄自居功。”
姜皇后的视线淡落,微薄的红唇弧度柔和:“柔顺姝丽。本宫也很是喜欢。”
她亲自执起江萤的皓腕,将一只红玉镯戴到江萤的腕间:“这只红玉镯是本宫的陪嫁,今日赠予你,愿你也能如本宫与陛下那般,与隐儿琴瑟和鸣,白首不弃。”
凤仪殿内和风细雨时,乾坤殿中却是雷云卷积。
在太医施针后醒转的帝王余怒未消,将奉来的汤药尽数挥落:“那不成器的混账何在?叫他来见朕!”
容隐侧身,示意德瑞不必通传。
皇帝如今若是再受刺激,病情必然加重。
他敛回思绪,行至皇帝龙榻前:“容铮已经离宫。徽州的事儿臣会令人前去善后。还请父皇暂且息怒,以龙体为重。”
“也罢。”皇帝竭力敛下怒意:“就当朕多养了个酒囊饭袋。往后任何政事,皆不用他来上心。”
他说罢便也不在此事上多言,而是又问容隐:“昨日是你的大婚。今日怎么不见太子妃过来面圣?”
容隐答道:“她此刻正在凤仪殿请安。若是父皇想见她,儿臣此刻便令人前去通传。”
“不必了。”皇帝疲惫阖眼:“既然嫁入天家,便有的是相见的时候。”
他抬手让德瑞将徽州的卷宗转交给容隐:“徽州的事,你自行处置。不必再来向朕禀报。”
“儿臣知晓。”容隐接过递来的卷宗。
溅落在地面的汤药与碎瓷被宫人们悄然清理。
皇帝久病精神不济,仅是询问了几桩此前交给容隐的事务,便让德瑞送他出去。
“殿下请。”
德瑞奉命送容隐至乾坤殿外。
待太子离开后,他仍旧是面色如常地往帝王身边回返,但心中却不免有些唏嘘。
太子殿下十五监国,行事素来稳妥,少有错漏的时候。
可皇后娘娘素来偏重幼子,有时候偏颇得令他这名宦官都有些咋舌。
德瑞的面上有顷刻的流露,但又很快敛回思绪。
毕竟天家之事向来复杂,又岂是他一名宦官应当忧心的。
*
巳时末刻,江萤与容隐同车而回。
因骏马的脚程极快,在回到东宫的时候,恰好正是午膳的时辰。
太子便不曾返回寝殿,而是留在花厅内,与她一同用膳。
碧衣侍女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安静地往他们的面前布膳。
就当菜肴快要布好的时候,窗楣间却传来‘喵喵’这样柔软的两声。
江萤讶然回首,看见通体雪白狸奴从窗间跃下,雪球般奔到容隐的靴畔,亲昵地蹭了两蹭,又顺势躺倒在地上,翻出它雪白柔软的肚皮。
“这是殿下豢养的狸奴?”
江萤羽睫轻扇,隐约想起容隐腕间的伤口。
他说,是被野兽所伤。
可是眼前的狸奴看着温顺乖巧,不像是会伤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