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不是长明殿。
屋内陈设过于简单了些,目之所及,除去床榻帷帐,便只余一扇水墨屏风。屏风上是辽远的一脉昆仑、自昆仑山脚涌来的金乌河。
她画得真好。
白慕尘想。
他动了动手腕,确认自己没法把龙尾收起来。
这就难办了。他想。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估摸着他怎么道歉也挽回不了的那样。
所以……
“故安上神。”
他抬起下巴,冲着刚刚绕过屏风、坐到床边来的故安眨眨眼,眼尾有桃花,更写着十分真诚。
他晃晃被锁在头顶床栏上的胳膊。
“……是我错了,这番便饶了我吧,至少让我收了尾巴……”
“还有龙角?”
故安坐在他耳侧,指尖随着话声落在那双银灿灿的苍龙角上,顺着光滑纹路往下抚了抚。锁链颤动的清脆声即响了起来,连带着喘——白慕尘打了几个哆嗦,深吸一口气,拽住她的袍袖。
“暂且放了我罢,好么?”他低声缠了一句,故安却没松手,像是心满意足地获知了什么重要的事,她摇了摇头。
“你这段时日都不能用法力。”她下了审判,垂眼望着他,“我的话你又不听,便只能用神器束着你了。”
白慕尘话便哽住。他怎么不认识这锁链——它最初时候还是苍龙族的至宝,交给迷怆海一支掌管,是后来才被浅若赠给了玉蘅。
锁神力、固元神,连长洵都吃过它的苦头。也正是那一回,让他对安然那小姑娘刮目相看。笑话长洵那天,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善恶终有报。不过这倒是小事,唯她的话教他心底发凉: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她这样想。
从前十余万年阅历在此时便如消作一张白纸,使他不知所措。他不能否认,确是失言过太多、太多次,从而使她失望了。
她不信他了吗?
“……再者,这样也很好看,我还想画下来收藏……”
她话声将他思绪扯断。白慕尘恍惚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惊得要坐起身来,又被脖颈上的锁链拽了回去。
故安学他,眨了眨眼,勾起唇角,眼中却无笑意。她侧身躺在他身边,白慕尘下意识收紧了手,愣神一刹,方才往床里躲了几寸。
“你是说……”他话没续上,尾尖却抑不住晃了晃。
故安点头,目光似直刺进他心里,在那儿扎下根。她又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鬓发。
他终于没有再躲。
“小白的本相……好漂亮。”
她声音是缠绵的,是冷的,教他动弹不得,而她还在说,“第一回见时,我便想画了,但那时太短。且我想要——”
“想要什么?”他觉得浑身发烫,唯有颈窝与手腕冰凉。房内愈加昏暗,一道绚丽红光忽而照彻床帏,光芒尽处,朱雀羽翼渐次浮现,在故安背后化为实体,又轻轻盖在他身上。
“想要,且一定要,你这个样子,只有我能看到。”
归容步入西山殿前厅时候,见故安正坐在屋角,一遍遍擦着川意枪。
故安甫与安泽从厌晖海回来。两人是去修复法阵,照之前那场应对突袭的经验,这法阵的确有些效用。而昆仑防务也重又交给了安泽,金乌河则由拾陆一手把控。封印已稳,魔气已制,法阵和结界都彻底封闭,谁也不容进入。总之,是绝不会教如前事再发生了。
拾陆这些年来成长太多,平日里仍如前般天真随和,却早能独担大任,到了甚令归容都有些恍然的地步。然也正因如此,故安才能放心教她接手温渝的诸般职责。
归容并没出声,只悄悄坐到故安旁边,强行将自己眉头松下来。
“药已照子桑君的方子备好了,恰在今日制成,就交给你吧。问他看看有什么差错没有,我好让七长老去改……”
“辛苦姑姑了,不过,我猜是不必改。”故安接过小瓷瓶,笑了笑,并未再就此多言。归容却不愿再顺着她心意忍下去了。
“子桑君在西山修养?”
归容不待故安应声,便叹口气,继续道,“静养就算了,确是闲人免见,你先前已经跟我说过……可这几日间,怎么也不让我和阿初去看看他。于情于理,我们也该去跟他道谢。”
“总谢来谢去,也太麻烦。”故安晃晃手里的瓷瓶,“姑姑和七长老帮他制药,就是谢了;我做三梵的神官长,也能代行此事。姑姑不用放在心上。”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归容默了半晌。自故安从九重天回来,这感觉便时有出现,子桑君来后尤甚——小安儿不似从前那般恪守礼节、沉稳规矩了。这倒不是什么坏事,起初反使她生出些欣慰:她自然更愿故安过得肆意些。
可现下子桑君留在西山,却令人有些疑虑了。疑虑他伤情,疑虑今次背后究竟有何秘密,再添上温渝之事……怎叫她放心得下。
归容又抬起眼来,竟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
“小安,”她问,“你问安泽神君了吗?郡主……何时再回来?”
故安记忆中极少见她如此。归容虽行事潇洒,不拘小节,但一切——三梵结界、八镇民务、四缘防线——从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也尽了全力履大长老职责。
唯有如今,唯有神蛊,唯有温渝。
哪怕还有一丝否认希望,她都不愿相信。
故安本也不愿相信。
丹药只是第一步,随后还需繁杂施术、灵力内转等,方能修补元神。他甫带故安自凡间回来时,还想着要将这法子给她曾经损耗处用,现下却先还给了自己。
旧言称“医者不自医”,白慕尘总不会听这些话。他揣着一身起死回生医术,从前常因醒不过来,难派用场;这番总不能再等着三梵七长老为他干着急,更不便将业火源再相张扬。
故安揣着瓷瓶回来,拉上屏风,坐在他枕边。
西山诸室皆无窗牖,因此常年点着灯。白慕尘正冲床里睡着,一本翻得凌乱的书搁在枕边,多半是他看着看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