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长洵帝君从明界萧水化生归来的时候，整个四海八荒都震了一震。几万年前帝君羽化时他们也是如此，毕竟新纪元以来，没人能想到帝君有一日会因与天魔大战而羽化，更没人想到个羽化得那么彻底的神尊会再归来。
当下天帝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孙子，九重天太子陌城亲自带着一众神官前去觐见，魔族跟鬼族、妖族也各自派了使节——他们在长洵帝君羽化、子桑君又寂灭以后，是很起了一阵不臣心思的——魔族也确实付诸实际，在内部掀起不小的战乱，但都被魔君蓝楚压了下去。即便如此，她此时未免仍惧怕手段刚厉的长洵帝君再秋后算账，因此先来表表忠心才是要紧。
却没想到，长洵帝君压根儿连明界的门儿都没出，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要给他们打开结界的心思，任由一众神仙妖魔大眼瞪小眼地在明界大门处干耗着。别人不知道，刚从明界里自觉离开的紫微神尊可一清二楚，萧辰这是忙着陪自己好几万年没见面的帝后和根本不大认识他的女儿。
而八荒六合也并无其他惊天动地的大事需要他关心，因此上来赶着巴结他的这些闲杂人，就更没时间见了。他则也不急着和老友叙旧，潇潇然回九重天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没过几天，长洵居然没用他叫，自己指尖掐个诀就上了九重天。
来了以后，第一个去紫微宫找他，开门见山，“白慕尘没了？”
紫微张口结舌，有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你那帝后告诉你的？——是没了，万来年前的事儿了。”
01.
话讲到这儿，紫微多少也能理解长洵的行事。白慕尘与他结交十几万年，岁数虽然小上一辈，关系却甚至比他们这些洪荒时期一块儿打天下的战友还要亲密些。纵使神尊眼中万事皆空，但老友的生死，还是应当关心一句的。
长洵默了默，微微点了头。两人闲谈几句别的，他便走了。紫微没拦他，转而去想待在南荒已经好久的诸神魔是否该解放了。
第二日便传出明界界门大开的消息，诸神使大喜，紫微也派了自己案前的星君度厄前去凑个热闹以示礼节，虽然他同长洵本尊前日刚见过面。紫微神尊猜测，这大约是明界神官翰筱几万年以来最忙碌的一天——据说长洵让他挨个儿收了拜帖，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连面都没见就又把人送走了，倒像是他的作风。
只不过这回众人离去后，再没有一个白慕尘同他下棋了。
神族各地的神使里，有三梵境的一份。三梵境作为神族四大圣地之一，因着当年封印天魔副神魂，而排在仅次于迷怆海的第二位，几经波澜，终于还是安稳存活了下来。其于洪荒末期，也就是三始神封印魔尊墨彧同天魔神魂时设立结界，并以神族中朱雀一支世代镇守。
朱雀与青龙、白虎、玄武共为上古神兽，地位将将与天族平齐，族中神女寂灭后，族人自愿继续留在三梵境，又是神族史上一桩不小的功绩。
也正因如此，当时的神主长洵帝君封朱雀族长为三梵境第一任神官长，掌守护之责，世代沿袭。三梵境与北荒之北芜原的魔族领地相邻，故兵力也雄厚，历代神官长皆是大权在握。
当下掌权的第三任神官长故安，便是一万年前三梵境迭起的战事中，神官长玉蘅战死后继任的，更在第三次神魔大战中做主帅。
或者说，紫微略有些放空地想。她如今更喜欢旁人称她为神官长故安。
她派来明界的是座下大长老拾陆，身姿袅娜的女子一身白衣，从明界进去，跟其他神使一样喝了翰筱准备的茶，却没同他们一块儿出来。
02.
“不知是神官长殿下亲至，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翰筱朝面前现出本相、端坐客位的故安施了一礼，“您的拜帖已给帝君送去了。不出意外，不会儿便能回复。”
故安点了点头，一声谢还没出口，帝后身边的仙娥就踏进了门，低头叫一声“神官大人，帝君有话吩咐”，后者便匆匆离去，冲故安道一句，“殿下稍等。”
翰筱果然不会儿便回来，脸上有几分为难神色，“殿下，帝君说……近日事务繁忙，来客尽皆不见。”
故安有一半面容隐在面具下，露出的眉眼又渐归淡然，“罢了，他既看了拜帖仍不愿见我，我也无力强求，辛苦翰筱大人，故安告辞。”
她便起身出门去，临踏出门槛，忽又回头，问道，“帝君还有什么话转告么？”
翰筱神情了然，朝她一拱手，竟有七八分能学出长洵的语调，“帝君言，他虽与子桑君有交，但到了此时，神君的风流债这儿，即便是丢了性命，他也管不着了。”
故安的脸却一下子变得煞白，她放在衣袖下头的手颤抖了一会儿，僵在半空里。恍然过了许久，方才听见翰筱送客的话。
他轻声说，“帝君托小仙转告殿下，此事，便听凭造化吧。”
“不。”故安一字一句道，“我不听。”
03.
三梵境正是深冬，薄薄一层冰雪挂在枯草尖，碧树梢。神官长悄无声息地回了境，先往长明宫祭殿去看封在最里头的两口棺。
棺材皆由西海海底水晶制成，分别落在祭殿的顶层与底层。底层那口，微微泛着红光，里头是三梵境第二任神官长玉蘅的尸首。近万年过去，仍完好如初，容颜依旧。
故安对着它默然立了一会儿，拾级而上，到了顶层，那儿存放着一口空棺——说是空也不尽准确，大块打磨精致的水晶里，放着一把玄金扇。
“白慕尘。”
她对着那口棺材叫这个名字，面容仍是冷的，却自嘲地笑起来。
“长洵说，他管不着你的风流债。”
“他倒确实不知道，这应当是我的风流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