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们姓明的,哪来这么多祖传的心眼子。”
季彦骂骂咧咧地踹开了门,方才还勉强压着性子维持的王爷风度终究半点不剩了。季涟靠在躺椅上合着眼,死人一样,眉眼间结了一层霜。
没人回应,季彦更添一层怒气。他瞥了季涟一眼,到底挥手叫来侍从,给这屋里点起一个炭炉。
“还知道叫你妹妹帮忙了,搬这些玩意儿来压压药气。人家大小姐可半点儿都不领你的情,丢人现眼。”
季涟仍不搭理这话茬。他偏头向窗外,外头有衣裙颜色一闪而过。
“父王要问明沧那桩事,进展如何了?”他问,话中不掩嘲意,“毕竟,这回也算是我能帮父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利用一回人家的怜悯之心。”
“明渊和明沧把我当傻子玩。”
季彦狠狠揪下橘子树的一根旁枝,扔在地上。
“这样伎俩我见多了,无非以为捏住我想要的东西了,就要慢慢捞好处,没准还得想法子差使我,跟以前糊弄六皇子似的……”
“看来。”季涟打断他,“父王是已经知道那秘密了?”
“也是今儿刚确认,或该这么说,是听了明沧那几句没用的话,我才敢信那探子。”
季彦笑了笑,却忽朝窗外弹出一道青色弧光。
“雍懿,外面多冷啊,进来听吧?”
即便是在家里,季彦从来也只唤她封号,仿佛这皇室降恩就是她的一切——也的确是她于父亲的唯一利用价值。季上眉面无表情,绕过后窗,从正门迈进了屋。
“阿眉,”季涟低声道,“这不关你事,回房修炼去。”
“雍懿可已经二十三岁了,”季彦嘲讽道,“以前你拦着我,不教她嫁人,现下修炼出什么名堂了?不用说文师了,就是明淳,我看她天赋也比不上!仗着皇后娘娘还宠着,就要无法无天了……”
季上眉敛着眉眼,“父王说的是。”
她顿了顿,刻意忽视季涟焦急神色,道,“是我无能,才教兄长不能好起来,教他们涨了气焰。之后,我婚事听凭父王安排便是。”
“阿眉!”
季涟目光陡厉,撑着椅子便要站起来,却忘了双腿已废,“砰”一声,摔在地上。
季彦坐在原地掰那棵橘子树,纹丝不动,只看着季上眉,笑道,“总算懂事,是本王的好女儿。”
季涟挣扎着,跪在他膝前,几是哀求。
“父王。”他拽上季彦的袍角,“别把阿眉嫁进皇家,她不……”
“父王。”
季上眉几步冲上前,扶着季涟站起来,坐回那把椅子上,手下暗施灵力,抚平他衣下的淤伤。
“女儿还是旧言,一切听凭父王吩咐,然,”她眸光一闪,“女儿也有所求。”
季彦自始至终只冷眼旁观,听到此处,才懒懒道一句,“说吧,求什么?”
未待季上眉应言,他又笑出声,“是求为父给你兄长治病?”
季上眉毫不犹豫地点头,道,“除此之外,还请父王允我登朝,谋个一官半职,为父王出力。”
“这样。”
季彦捋着短须,若有所思,却没立即应下。他道,“近年关了,皇上也不大愿处置政事,过几日我先领你上内阁瞧瞧,朝廷可不如你想的那般。”
“女儿谢父王关心。”
她坐在季涟身边,紧握着他的手腕,再没开口,等着季彦下文。季涟大抵也知,照她性子,事已难挽回,便只躺在椅上,一丝声息也无了。
“既然如此,本王便能将那筹码也告知于你。”
季彦或许本也没有瞒着他们兄妹二人的意思。季上眉一时猜不到他筹谋,也就暗自忖度。而后见窄屋渐升起青光熠熠的结界——季彦极少费这样大的力气,而此时他眼中,竟渐渐燃出点近似于疯狂的情绪来。
季上眉听他一字字道。
“我们季家先祖、开国皇后,原本并非修士,乃是凡人之身,毫无修仙之脉、之机。”
她觉自己浑身血脉,就随他话声一点点变凉。
“这足为证,平民凡人,无仙脉天赋者,也能修炼、也能再得法力,将其世代相传。只要我季家复得此法……”
他声音颤抖得厉害,后面的话,再不能说出来了。他兀自低着头,沉溺在季上眉能猜得出的幻想宏图之中,她是被季涟拽着晃了晃,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已僵冷。
季涟一言未发,只对她摇了摇头。
“此法被皇室握在手里,明家则必然也知内情、也有门路,而这建了数百年的王府,也不见得没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季彦已经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猛地扭过头,一双眼死死盯着季上眉。
“雍懿。”他说,嘴角扬起笑。
“你方才说了,你会帮父王的,对吧?”
数年过去,乘云宗仍同从未存于这世间一般,销声匿迹,甚连一个修士、一点法术留痕也寻不见。然而犯下杀害藩王,又将羽林卫屠尽那样的大罪,朝廷亦绝不可能姑息。于是连带文师和督抚军,也到了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怕逆贼修为高深、难以相战,只怕甚而战无可战。文师已连着两年驻军浙州,甚将南面几州逐山逐水搜过一遍,然了无收获。她往朝廷数次上疏请罪,道自己失职,请辞换人。倒使得文序也惶惑:怕晋阳帝一时变了主意,要以这事由,连最后一点活路也不留给他们兄妹两人。
好在至这年仲夏,晋阳帝又宣闭关,交由太子监国,而后借太子之口,终将这场使朝廷颜面尽失的闹剧完结了。
乘云宗散修皆被列进九州通缉,自此修士入城过镇,皆需道明身份,方可通行。凡言及乘云宗、有所偏袒者,亦按逆党论处。
“季涟是自杀的,你知不知道?”
“在下定是不如殿下消息灵通。不过这事,倒有些蹊跷。”
既是仲夏,浙州便已炎热得紧。封柯寻了张锦席铺在绣湖边凉亭上,而后便不管不顾地往上一躺,半点没有皇子模样。
若是明二公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