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故安话音甫落,便见白慕尘折扇一开,扇缘已缓缓聚起灵力,而后化作一道灼灼烈火。火焰瞬息开灭,只一刻见,两人便已消失不见。
便似从未来过,只留下满院仍浸春日的繁花。
正屋之中,季上眉与明沧相对而立,许久无言。
半晌,明沧终究先开了口。
“郡主与我想法,大抵一样。”他道,“这三十年纠缠,既是世间风云变幻,亦是上界神仙一场失凡……至于往后,还要看你我,乃至诸人造化。”
季上眉抬眼,露出一点笑。
“正是。”她道,“神仙已归位,而你我凡夫俗子,便也先离了神迹,回至俗世之中吧。”
毕竟这俗世,往后要有千千万万坎坷,仍有千千万万众生。
故安再睁眼时,却见她与白慕尘正立于云头之上,往下看去,仍是宛朝繁华京城。
“还有句话没问,问清了才能走。”他笑吟吟的,“你是愿直接回去,还是走濯寰之路,从忘之池浮出来?”
“浮?”
故安被他这词打了岔,不由想出些画面——白慕尘元神归位,也是像他曾用雾蒙扇化作的扁舟一般,飘飘摇摇浮出忘之池的么?
“……已耽误许久了,便径直回九重天吧。只是不知合不合……”
“哎呀。”
白慕尘牵上她的手,笑意更甚,“我们认识这样久,你看我何时守过九重天的规矩了?”
故安一怔。
她早明白,九重天各样繁琐规矩极多,皆是为了神行有序,八荒不乱。只是因他游离九天之外、四海之间,所为从来飘渺,才不必遵这些规矩。
可如今,是因与她,即便搅入规制,也回回破例。
她垂眼一笑,将手握得更紧了些。白慕尘知她是默认,他折扇一挥,一道赤红神力破空而出,似真将天幕撕开一笔裂缝。而她与他正是从这裂缝之中,重又踏上巍峨九天。
云海变幻,五色翻滚。眼前所见、身之所处,正是第三十五重天玉清境。
大殿朦胧,阶如踏水。故安认得,此处便是接引殿。白慕尘立于阶下,皱起眉头。
“话说早了。”他有些懊恼,“这儿的规矩,我是不得不守。因此……”
故安却打断他的话。
“子桑。”这两个字在她唇齿间研磨,似要蜿蜒成一条漫长的河。
“你的耳坠呢?”
白慕尘一时愣在那儿,答不出话来。
他下界前醒来时候,便将手里和仍戴着的耳坠,都收进子桑殿卧寝之中了。
玉蘅的话,他还记得清楚。彼时他一心悔愧,唯觉无颜面见故安,更无颜再戴她送的东西。
可此时,又如何提?
却又听她开口了。
“我其实还有话问。”她轻声道,“问你是如何受了伤,怎么会伤及元神。问三梵如何了,姐姐是否还好……你不必现在答我。”
她顿了顿。
“我还是要先郑重谢你,相救之恩。但只是想说清楚,不是因这恩,我才说出下面这话。”
若三梵无恙,若你也情愿……我们便择日……
“等等!”
这回却是白慕尘截了她的话。故安神色间生出诧异来,见了他极罕有的慌张神色,又听他道。
“我知你要说什么。”他喉咙干涩,“我自是情愿,情愿得不得了。但……待你从接引殿出来,请相千也弥补你元神亏损;待你回了三梵,我们再提……”
连同方才那些,你也一并会知道,我也一并都会告诉你。
话至如此,故安怎还听不出其中端倪。她心生一点不祥预兆,然到底沉默,最后望了他一眼,踏进了接引殿门槛。
水泽绵长,她渐搁下繁杂心绪,闭目静思。
此番历劫,于她道心,确有十分百分锤炼。何为神,何为凡,明于心间;应劫之道、慈悲之心,踏命轨而生。
相千渐现于她眼前。她手托莲花,微笑道,“帝姬,好久不见。”
故安微微点头,见那莲花瓣瓣拂开,蕊中散出耀眼金光,光亦变作赤红,将她笼罩其中。
她阖上眼,唯觉元神之中、经脉之内有清风摇动、静水流波。三百余年往事皆从此浮过,过后便是清明,轻如虚无,飘飘欲散。
一朵火莲花陡然盛开,遍照虚空。故安骤然睁眼,封印已解,道心已炼,那朵火莲花,原来正在相千手中。
她听相千道,“这是帝姬的红尘。”
是她的红尘。故安想。是她唯一记得的红尘。是因有他在其中,而生动、而跌宕、而悲喜、而种种。以身亲历,遍识乾坤,犹怜草木。
以情翻涌,方得爱恨真容。
即使他记不得,即使承诺与仪式都成空,但她已拥有过了,也将会再拥有。万物皆空,空即万物,可渡轮回,缺憾便消。她还有万万年,足够与他再现万端,又成圆满。
也好。
白慕尘不知自己究竟要道多少歉。
道歉是世上最无用之事,他从来这样觉得,可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对故安说过多少回“对不起”。是因他无能、因他行差踏错、因他为命所驱。因他又要教她所有希望化作心肠寸断。
他记得极零散的凡间之事,可就是这些事中,也尽是他实现不了的承诺、弥补不去的艰辛。
他没帮到她什么,反而辛苦她这许多年,反而……让她这样苦等。
可她说爱他。
一遍遍地,一次次不同地。说她爱他,说她终于懂了爱,说要他信她。他记得她红衣金钗模样,记得她说……
这是他的红尘。
他心神未定,却忽而听得一声巨响——玉清境上下震动,云雾阴沉,聚于接引殿之上:竟是上神天劫!
玉清境中唯有天尊与十二圣君,再便是他与故安。他早已渡了飞升上神劫,那余下的便只有……
不过一念之间,第一道紫雷已然劈下,正至接引殿内。白慕尘早踏云至空,随即感知到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