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清幽,梨树无声伫立。
少年一袭青衫立于树下,梨雨漫天,光影斑驳。
凌云剑鸣尖啸,他于风中回望,眸底一片柔和。
一阵风过,画面似流沙滚动发皱,拂乱一池幻象。
男人依旧一袭青衫,单手提着凌云剑,静立于对面。
两道身影逐渐重叠。
只是眼前的男人眸底却不再染着笑意,凝望着她时,俊逸的五官写满了无声的焦躁和心虚。
梨树未开花,深褐色的树干在冬日间更显寂寥。
从前的百般疼爱呵护,难道都是假的吗?
温寒烟一时间分辨不清,究竟哪一个他才是真的他。
她攥紧了流云剑柄,冰冷坚硬的触感刺激着掌心,唤回她的神智。
温寒烟不欲与季青林争辩,转而问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懂她的自然会懂,不懂她的,任凭她如何剖白都不会明白。
她没必要多费口舌。
但季青林分明已经赶去了朱雀台,朱雀台并不在落云峰上,以季青林如今的修为,应当无法察觉到这边的异动。
——他主动赶回来,定然有他的原因。
季青林话音微顿,脸上浮现起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他的确是有其他事情才会赶回落云峰的,但是没想到刚一赶到便遇见了这些事情,一时间打岔竟然忘记了初衷。
直到温寒烟主动开口询问,他才恍然回想起来。
但想到他真正的来意,季青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他眉间紧锁,视线无声落在流云剑上,抿唇不语。
温寒烟察觉到他的目光定在她右手。
“你为流云剑而来?”她似有所感,心中反而一片平静,语气很淡。
季青林的反应却比她这个将要被夺本命剑的人更大。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次开口时,嗓音已然有些嘶哑,显然是心神震荡。
“寒烟,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寒烟没什么反应,只觉得奇怪。
她想什么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预设她一定会想些什么,而且还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
但这一次,季青林没有想错。
她绝对不可能交出流云剑。
剑就是剑修的命,要她交出本命剑,和生取她性命又有何区别。
这一点,温寒烟心知肚明。
她知道季青林也心知肚明。
但季青林不会主动做出这种选择。
温寒烟眸底一片冰凉:“是谁让你来的?”
季青林神情稍有些僵硬,却还是强撑着露出一抹温润笑意。
他软着语气接着哄她,却没有直接回答:“寒烟,没有什么谁。其实,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一把剑而已,师兄以后再替你做一把更好的。”
温寒烟对他所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也半分没有被他扰乱心神。
她眼神坚定,不偏不倚盯着季青林:“是师尊让你来的。”
语气间已十分笃定。
季青林眼神闪烁,指尖紧紧扣住凌云剑,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之色。
但很久之后,他依旧没有否认,只是语气中重新染上强势:“寒烟,将流云交给我吧。”
温寒烟一偏头,握着流云剑纹丝不动:“如果我说不呢?”
“听话,寒烟,师兄是为了你好。”
季青林叹口气,“你现在身体虚弱,即便刚才以剑意胜了空青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常年在落云峰的驭灵境剑修,我与他不同,于历练中经历无数生死,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温寒烟觉得可笑:“我身体为何虚弱,其中缘由你不是不知晓,现在却反过来拿这一点压我?”
季青林神情微僵,沉默片刻,却也只是默默避开这个话题,语中强硬半分不让。
“寒烟,师兄当真想让你好好休养,早日将身体养好。你既然知道今日这把剑我必定要带走,就该知道怎样做对你更好。”
顿了顿,他似是有些不忍,语气稍微缓和几分,“没了流云,还有下一把本命剑。你是落云峰最受器重的弟子,凭借师尊对你的宠爱,只要你一句话,要什么没有,又何必执着于那一把剑?”
温寒烟轻笑,顺着季青林的意思反问:“既然如此宠爱、器重我,又为何执意要我手中的这一把流云剑?”
季青林眸光微沉,仿佛被说中心事,哑声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件事对于寒烟来说太残忍。
可是宛晴她……
她更不能没有流云剑。
温寒烟似乎没有察觉到季青林的难堪,接着道,“正如你所说,师兄,现在的我不是你的对手。”
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她神情平静,没有丝毫不甘,像是只是陈述事实。
“凭借你的实力、凭借师尊的实力,只要你们想,又有什么得不到?”
温寒烟轻抚流云剑身,“可我却只有它了。”
方才说出口劝解她的话,这一刻全都像是锋锐的刀刃般重新扎回了自己心头。
季青林喉结上下滑动,在某个瞬间心里甚至闪过一丝茫然。
是啊。
寒烟沉睡了五百年,为了天下苍生修为尽失。
她失去了一切曾经引以为傲的依仗,苏醒之后世事沧桑变迁,她心里又该有多怕?
可他身为她从前最依赖信任的师兄,却丝毫不顾及她的心情身体。
以宫步阵禁锢她、弃她而去不说,此刻竟然还想要夺走她的本命灵剑。
……何其残忍。
“寒烟,我……”季青林喉头干涩,开口声音竟嘶哑不成音调。
他一时间甚至想要为她违抗师尊的命令,心底也替她生出几分怨气恼意。
但下一秒,另一张与温寒烟有着七分相似的脸在脑海中闪回。
“季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