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眯着眼, 试图从李林甫面上看出些什么来,只是他能看出的只有诧异和惊恐。
“这句谶言都传到朕的宫中了,你身在宰相, 监察天下, 怎会不知?”李隆基的语气咄咄逼人。
李林甫听到李隆基将这句话定义为“谶言”, 更是在心里叫苦连天, 他就是靠着揣摩李隆基的心思坐上的宰相位置,论起对李隆基心思的了解, 或许世上唯有高力士能比李林甫更了解李隆基。
他太清楚圣人对谶言有多避讳了, 也太清楚圣人到底有多迷信了。圣人因为迷信,甚至将年号都改成“天宝”, 更是大置玄学,给真人加封号, 在各州郡设立玄元庙……总之, 这个屎盆子要是真扣到了他头上, 他绝对会被圣人猜忌。
一个不小心, 说不准还会失去相位。
转瞬之间, 李林甫已经心生寒意,他老泪纵横,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臣忙于政务,当真是对此事毫不知情啊,也不知是谁借此言来陷害老臣。兴许是老臣近来在朝中做事不留情面,得罪了旁人吧……陛下明鉴。”
边辩白着, 李林甫边结结实实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说的是“不知是谁”,可实则指向性十分明确。
李林甫是得了李隆基的授意打压太子,还能是谁看不惯李林甫呢?除了太子,不作第二人想。
李隆基紧盯着李林甫, 眼神落在李林甫花白的头发上。
算起来李林甫比他还要大几岁,而且李林甫身体一向不如自己康健,李隆基觉得李林甫日后会死在他的前面。
比起会死在他前面,而且对他忠心耿耿的李林甫,李隆基还是更忌惮年富力强的太子。
这么想着,李隆基对李林甫的提防消失了一些,他收回目光,淡淡道:“不过是小儿乱唱的歌谣罢了,当不得真。”
仔细想想,这句谶言的确更像是儿戏。
大多谶言都是语焉不详,这一句谶言太过详细了,甚至连“七月”这个准确的时间都给了出来。
虽说没有说是哪一年的七月,可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应在李林甫身上,毕竟李林甫一定会走在他前面。
李隆基依然觉得还是太子更加别有用心一些。
李林甫提心吊胆离开了兴庆宫,一回到右相府,李林甫就大发雷霆,将书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
“让吉温、罗希奭速来见老夫!”李林甫沉着脸,椅子旁边散落了一地的碎渣。
吉温和罗希奭号称李林甫手下的“罗钳吉网”,这个外号除了因为二人手段残酷迫害忠良之外,还因为此二人消息灵通,时常为李林甫收集百官把柄,让李林甫可以更加顺畅算计他的政敌。
得到李林甫的召见,二人马不停蹄就赶到了右相府。
罗希奭先到,李林甫面色不虞瞪了他一眼,终究念着他是自己的女婿没有多说什么。吉温后到,他一进门就被李林甫呵斥了一通。
“你是怎么为老夫收集的消息?有些事已经传入了圣人耳中,为何我却不知道?”李林甫瞪着吉温。
吉温立刻表忠心:“下官对右相忠心耿耿,事事都不敢欺瞒右相啊。”
李林甫冷冷道:“七月七月,日落李林中。”
听到这句歌谣,吉温下意识看向罗希奭,罗希奭却也目露迷茫。
这句歌谣在长安都快要人尽皆知了,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只是这句歌谣中的“李林”二字直指李林甫,他们难道还能凑到李林甫面前告诉他“右相,有谶言说你不是个好东西”吗,这不是找骂吗。
谁这么没有眼力见,敢把这等扫兴事告诉右相?
李林甫冷冷将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顿时猜到了这两人早就知道这句歌谣,却一直欺瞒他,当下怒火更盛。
“今日圣人召老夫入宫,这句歌谣,是圣人质问,老夫才得知!”李林甫勃然大怒道。
闻言,吉温和罗希奭心中一颤,顿时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这个消息最不该传到圣人耳中,其次才是右相……从圣人口中传到右相耳中,更是错上加错。
说不准就要酿成祸事。
李林甫按了按头,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却不是追究是谁的错,而是他得先弄清楚这句歌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这句歌谣你们到底知道多少,现在一五一十都告知老夫。”李林甫坐在椅子上,头微微往后仰,闭上了眼睛。
吉罗二人却知道李林甫并不是乏了,而是他在思考。
二人相视一眼,终究是吉温开了口。
“启禀右相,这一句谶……歌谣今岁年初忽然在长安盛行起来,小官派人去查,只查到了最早这句歌谣出现于去岁秋。”
吉温本来想说谶言,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成了“歌谣”。
他小心翼翼道:“坊间传说,这是因为右相严苛,所以上天才做出……”
吉温心里叫苦连天,就这样的话,他哪敢当着李林甫的面说啊。百姓骂得可难听了,说是因为李林甫残害忠良所以上天才降下了谶言,还说“日落”指的是李林甫没几天好活了。
就这些话他敢说吗?
“无稽之谈!”李林甫愤怒哼了一声。
有什么样的君就有什么样的臣,李隆基迷信,李林甫自然也不可能不迷信,他跟李隆基一样避讳谶言。
“必然是有人陷害本相。”李林甫也不做在椅子上了,他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思考着到底是他的哪个仇敌陷害他。
可只要略微一想,一大堆名字和人脸就从李林甫脑子里往外蹦。
他的仇敌太多了。
李林甫心眼小,看着有人比他优秀,嫉妒,陷害一下;看着有人比他更受帝王宠爱,嫉妒,陷害一下;看到有人官职高,兴许会威胁到他的宰相位置,嫉妒,陷害一下;有人敢和他作对,陷害一下;有人敢跟他看不顺眼的人亲近,顺便陷害一下……
整个朝堂中,除了几个顺从他的狗腿子,其他全都是他的敌人。
“右相也不必太忧心。”罗希奭安抚道,“此妄言也,只要一等到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