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二年末, 皇甫惟明带兵攻占吐蕃洪济城,帝大悦, 命其入长安献俘。
天宝三载正月,改年为载。
二月,朔方依然翻飞的雪花,厚厚的积雪压在城墙上,几点黑点在雪地中艰难往前挪移。
哥舒翰巡视完边界回来,络腮胡上已经结满了冰霜,铠甲更是镀上了一层冰霜, 他身下的马四肢蹄子都被棉布包裹着,可依然冻得发抖。
下了马, 自然有身边的随从将战马牵下去好生照料, 哥舒翰则快步走入了暖厅, 迈入暖厅的瞬间门, 哥舒翰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冷一热, 实在是痛快。
厅内生着暖炉, 哥舒翰走到暖炉附近,暖气落在他的胡子上,冰水便融化了, 顺着胡须砸到地上, 哥舒翰脱下铠甲, 将又厚又重的铠甲往地上随手一扔,满足地叹了一声。
只是还是比不上长安啊, 哥舒翰虽然是突厥人,可他却是在长安城长大,家中又富贵不缺钱,可以说是将长安的繁华享受了个遍, 如今在边关苦寒之地,便忍不住想念起长安城来。
“将军,洛阳那边来了人,想要见您。”
就在哥舒翰舒舒服服坐在交椅上想念长安城时,他的家奴左车匆匆进来道。
哥舒翰睁开了眼睛,站起身,笑道:“贵客上门,还不快快请进来。”
他如今对寿安公主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时常庆幸于自己投到了寿安公主麾下。
寿安公主年纪虽小,可料事如神,仿佛神明一般。
什么地方要打仗,哪个将领能用,敌人可能会何时进攻……寿安公主虽远在千里外的洛阳城,可对这些东西都了如指掌。
哥舒翰正是按照李长安的吩咐,在新城一战中提前得到了李长安的商队从吐蕃打探到的消息,而后勇猛战斗,成功歼灭俘虏了一支吐蕃军队,这才扶摇直上,直接从衙将升为了兵马使。
去岁秋,寿安公主给他的信中说吐蕃前一年也跟大唐一样发生了雪灾,很可能会劫掠大唐,还告诉他几个吐蕃可能会劫掠的地方,哥舒翰又事先设下埋伏,将吐蕃两千骑兵杀尽,这个功劳直接让他进入了王忠嗣眼中,将他提拔为了右武卫将军。
再进一步就是节度副使,而后便是节度使了,短短四年多的时间门,他从一个身无官职的匹夫扶摇直上,春风得意极了。
眼见进来了一个须发灰白年过半百的老者,哥舒翰也不轻视,他亲自为陈国生搬来交椅。
陈国生对边关将士十分尊敬,他客气拱手道:“老夫陈国生,受寿安公主所托来寻高将军。”
哥舒翰爽朗笑笑,左车已经端上来了两杯羊奶,而后识趣退下:“陈公不必见外。朔方苦寒,茶叶不顶用,您可喝的惯羊奶?羊奶喝了肚子里暖和……我倒是忘了陈公是中原人,应当喝不惯羊奶。”
按理说哥舒翰喊陈国生一句“陈老”便够了,可为了表示他对公主派来之人的尊敬,哥舒翰还是用了公字。
或许是因为边关太寒冷,这边的将士格外喜爱羊奶,许多中原将士一开始到边关乍一适应不了羊奶的腥气,可日子久了,却也大多都习惯了羊奶。
毕竟在这“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地方,身上暖和才最重要。
哥舒翰边说边要站起来翻茶叶,陈国生却道:“哎,高将军坐下便是,我喝的惯羊奶。在边关有的喝就不错啦!”
说着边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哥舒翰顿时便对陈国生升起了好感,他生性慷慨豪放,陈国生很对他的胃口。
“不知公主此次要告知哥舒翰何事?”哥舒翰爽朗笑笑,也端起羊奶一饮而尽。
温热的羊奶入肚,将巡视归来的最后一丝寒气驱散,哥舒翰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我来助将军攻下石堡城。”陈国生直入主题。
哥舒翰手中的碗落在了兽皮毯上,没发出一丝声音。
他惊愕道:“我?”
石堡城那么难打,他能行吗?
“拿下石堡城,将军的军功就足够您升到节度使位置了。”陈国生笑道。
其实大唐目前还是挺缺独当一面的帅才,要不然也不会让一个人身兼二镇、三镇,甚至四镇节度使了。
只要有军功,不怕升不上去。
何况哥舒翰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往后数年朝廷会“重用胡将”,胡人将领升迁会更容易些。
哥舒翰愁眉苦脸,那张凶悍的脸上露出了卑微:“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着急升迁。”
他当然知道打下石堡城是大功一件了,要是圣人不着急,也不会隔三差五就遣使节来询问王忠嗣了。
而且据他所知,大唐内这几年风头正盛的几位将领都被派去攻打过石堡城,包括年初方才大胜吐蕃的皇甫惟明……但是他们都失败了。
王忠嗣将军也说了,要想拿下石堡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人命去填。王将军的本事那么大,尚且都如此说,难道他哥舒翰能比有“小霍去病”之称的王将军更厉害吗?
人贵自知嘛。
“唉,哥舒将军不必自谦,哥舒将军乃是卫青、白起这样的将才,何必这样看轻自己呢?”陈国生抚摸着胡须摇头晃脑道。
只是这话可不是他说的,是李白在《述德兼陈情上哥舒大夫》所夸赞“卫青谩作大将军,白起真成一竖子”。
至于李白有多爱用夸张手法嘛……毕竟他都飞流直下三千尺、十步杀一人了。
“我?”哥舒翰诧异指着自己,他也配跟卫青白起比吗?
陈国生鼓励道:“寿安公主认为你是卫霍那样的将才。”
原来公主竟然如此看重自己。
哥舒翰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中流出,是了,在自己还只是一个长安浪荡子的时候,公主就已经很看重他了。
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啊。
只是哥舒翰对自己的能力还是不太自信:“石堡城易守难攻,城墙高耸入云,只有一条小路能上去……”
“老夫正是为此而来。”陈国生顿时捋着胡须,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