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死后,自己的子嗣们该怎么办呢?
饶是心狠手辣如李林甫,这一瞬间心头也略过一丝后悔,可这丝后悔只是稍纵即逝,很快李林甫又冷静了下来。
他宁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愿意碌碌无为任人欺凌一辈子;他宁可死后遗臭万年,也要活着的时候权势滔天。
李林甫抬手抚摸着跪在他身前的大子头发,喃喃道:“为父能替圣人平衡朝堂,为父才是右相啊。我若是不心狠手辣,恐怕连宰相的位置都坐不上,又如何能有我们李家今日的富贵呢。”
李岫悲切道:“可如今阿爷已经上了年纪,为了咱们全家的日后……阿爷收手吧。”
“糊涂!”李林甫怒声斥责。
“为父在相位上待一日,咱们全家才有一日的太平。倘若为父退了,用不了一年你坟头上的草就能长到腰高。”
李林甫直视着从出仕后便一路顺风,从未受过任何蹉跎的大儿子,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透露出了满满的疲惫。
他一旦后退,朝堂上那些觊觎他相位的豺狼立刻就会扑上来将他全家撕得粉碎。
尤其是太子李亨,他与李亨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这时候谁往后退一步谁就是满盘皆输。无论是为了相位还是为了他的子女后代,李林甫都不能退。
李林甫深深看着李岫,胳膊略微用力将他拉了起来,直视着李岫的眼睛正色道:“如今我们与李亨已经是不死不休,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李亨顺利登基,李亨狠辣不在为父之下,他一旦登基,必定会对咱们家赶尽杀绝。”
“倘若为父死前还没能让圣人废了李亨,你就将你的幼弟幼妹送走吧。”
李林甫没提李岫应该怎么办,他知道倘若到了李家家破人亡的那一日,他不在,李岫身为长子就是首当其冲,不用逃,也跑不了。
他对这个结果很平静,早在他当年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时候,他就已经押上了他自己和他全家的身家性命。
他的妻妾子女既然跟着他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倘若有一日斗输了丢了命也不冤屈。
李岫脸色大变,他不敢置信抬头看向李林甫,嘴唇嚅嗫却说不出话来。
“阿爷……”
他阿爷今日这一番剖心之言竟然有告知后事的意思。
李林甫抬手阻止了李岫往下说,“你走吧。”
出于对李林甫下意识的顺从,李岫抽泣两声,擦拭干净眼泪退下了。
院子中只留下了李林甫一人,微风吹起他斑白的头发,李林甫的腰背瞬间佝偻了下去,他任由自己跌倒在躺椅上,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
呕心沥血掀起的大案又未能如愿废掉太子,李林甫剧烈咳嗽了几声,满心不甘。
到了今日,李林甫未必猜不出来李隆基根本就没想废太子,只是想要打压太子,可他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能一次又一次往下压李隆基的底线,希望李亨能够如昔日的李瑛一样让李隆基失去理智废太子甚至杀子。
只是圣人老了,他只想着粉饰太平,享受他的太平盛世,只要李亨还听他话,他就不愿意再费力换新太子,反正每个儿子他都不喜欢,谁当太子都一样。
可对李林甫就太不一样了,李亨和李林甫不死不休,陛下其他子嗣和他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生路在哪呢?李林甫想,诸王都被圣人吓破了胆子,谁有那个能力把李亨从储君位置上替换下去呢?
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李林甫也不得不开始考虑起他的身后事。
以前李林甫认为他还能活很久,想着先把李亨废了,到时候想当太子的诸王自然会来讨好他这个右相,他再暗地选一个跟他亲近的皇子扶持当太子还来得及,可如今他眼看活不了几年了,找一个未来能顶替李亨继承皇位的人就成了燃眉之急……
说到底,圣人不一定愿意把李亨弄死,下一任宰相也未必愿意对李亨下死手,可想当皇帝的其他人一旦有机会必定会想方设法弄死李亨,这才是他死后也依然可靠的同盟。
李林甫不信李唐皇室中除了李亨之外没有窥伺帝位的人,李唐皇室从太宗时候开始就是那个人人都觊觎帝位的德行,难还能到了李亨这一代就都改了本性不成?
王忠嗣已经在唉声叹气两天了。
自从那日李长安把他从大理寺监狱中带出来,王忠嗣就没有高兴过。
前两日李长安等人还只当王忠嗣瘸了腿不高兴,贴心给他留出消化情绪的时间,可今日要回洛阳了,几人同乘一辆马车,王忠嗣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李长安就忍不住开口。
“阿兄也想开些吧,人总得往前看。”
王忠嗣一想到他没用的前属下和前属下带领的更没用的金吾卫就觉得大唐危在旦夕,忍不住想要叹气。
当然更让他担忧的还是年老昏庸的君王。
“唉,我如何想得开啊。”王忠嗣忧愁道。
他忽然看向李长安:“长安认为太子如何?”
虽说打小李亨就不太像是有出息的样子,可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万一李亨现在有能力了呢,毕竟他也已经很多年没有与李亨相处过了。
大唐现任帝王不行,下一任帝王总还能期待一下吧?
李长安还没有说话,李长安身边另一个小姑娘就先笑出了声,此人王忠嗣已经认识了,叫做李明锦,平日称呼李长安“小姑母”,只是不知道是哪位亲王之女。
毕竟李明锦不说他也不好问。
“王将军可知晓为何我们今日才走?”李明锦开口道。
王忠嗣摇了摇头。
李明锦平静道:“昨日杜有邻、柳勣以‘妄称图谶、交构东宫’的罪名被仗杀于大理寺,全族流放。今日一早太子李亨与杜良娣和离,将杜良娣废为庶人,上书言杜有邻之事他毫不知情。”
良娣就是太子侧妃,太子李亨这一次又选择与太子侧妃和离保住自己。一回生二回熟,渣男做多了也就习惯了。
“先前听闻太子与太子妃和离,我还以为当真是太子妃兄长谋逆,牵连了她。”王忠嗣表情复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