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却不为所动。
这匹老狼哪怕快要老死了也不会变成温驯的绵羊。
一威胁二闹三示弱装可怜,李林甫的手段并不比宫中最得宠的妃子差。
“右相若是求心安,可以请杨国忠过来,只要右相愿意不针对他,想必杨国忠很愿意答应右相的这些条件。”李长安慢条斯理道。
李林甫眼皮抽了抽。
杨国忠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嘛,那个竖子和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一样忘恩负义。前脚杨国忠答应他,后脚他死了,杨国忠当场就能不认账。
他要不是实在没有人能托付,至于找上李长安吗?
今日唯一的差错就是李林甫没想到李长安这么“迂腐”,自己把权力摆在她面前,她都不要。
他以为李长安会是和他一样的人,可惜李长安和他不是一路人。
李林甫闭上了眼睛,尽管不想承认,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李长安让他感到安心。
重诺轻利,李林甫先前最鄙弃这样的人,可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他将后事托付给这样的人才让他安心。倘若李长安是他和杨国忠这样的人,李林甫还真不敢相信她的承诺。
李林甫最终收敛了他面上伪装出的虚弱,又换上了平静的表情。
“本相答应了,兵权和朔方节度使,本相替你弄到手,你答应本相的诺言也别忘了。”李林甫攥紧了拳头,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无法保全家安康,只能退而求其次保住一丝血脉。李林甫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李长安。
李长安笑笑,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十分满意。
“那我就不打扰右相了,告辞。”
摆在桌面上的那杯茶已经凉透,满满当当丝毫未动。
李林甫不信任李长安,李长安更不信任李林甫。
“等等。”李林甫开口唤住了李长安,“老夫有一事不明。”
“寿安公主有这样的本事,为何先前不曾在朝中显露?”李林甫对他打探不到李长安的底细依然耿耿于怀。
倘若李长安如李亨一般高调,他也不会抓不着李长安的小尾巴,以至于今日落入下风。
李长安坦然回答:“因为我以前还小啊。对稚子来说,平安长大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李林甫皱眉,他思考李长安是不是话中有话。
“我也想问右相一个问题。”
李长安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坐在交椅上的李林甫:“你知道安禄山有谋逆之心吗?”
“知道。”李林甫懒洋洋道。
他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了。
“王忠嗣不是会诬告同僚之人,何况安禄山这个人本就是狼子野心。”李林甫松散坐在椅子上,“不过和老夫有什么关系呢?”
“总归老夫还在的时候他还没有胆子反,至于日后……与我何干?本相只是圣人家仆,这天下终究是圣人的天下,圣人让本相做什么,本相才会去做什么。”李林甫凉薄道。
他冷漠又清醒,是最熟悉李隆基心思的人。
李隆基需要他的臣子只对他忠诚,那李林甫就只对李隆基忠诚。李林甫和张九龄王忠嗣等人最大的区别就是那些清臣忠诚于大唐,而他李林甫只忠诚于李隆基。
大唐的繁荣安定和他无关,他只负责让李隆基舒舒服服。
莫说李林甫认为单凭安禄山还翻不出什么浪花,就算是大唐真亡了,那也他无关。
李长安明白李林甫的意思。
大唐江山如今是李隆基的江山,李隆基自己都不珍惜,他没必要替李隆基珍惜。
宰相是帝王的镜子,帝王是什么模样,宰相就是什么模样。倘若李隆基依然英明,他便不会用李林甫,即便是用了李林甫,李林甫也不会是奸相。
“王忠嗣参安禄山谋反的奏疏本相可没有扣下,圣人看了不信,这可不关本相的事。”李林甫悠闲喝着茶,意有所指,“迫害忠良遗臭万年的罪名本相认了,可日后安禄山谋反,罪魁祸首可不是本相。”
他倒是坏的明明白白。
“我还有一个疑问。”李林甫放下手中茶盏,抬头看着李长安。
“公主先前隐忍不发,为何如今变了?空娘回来,是公主有意把老夫病重的消息透露给她,让老夫能顺着这条线寻到公主身上的吧。”
李长安眯了眯眼:“吾已壮,壮则有变。”
李林甫有些恼怒,他读书不多,顶多能听懂这话的字面意思,可他知道李长安这文绉绉的话必定有其他意思。
真讨厌,这些人说话就不能直接说吗。
“那我也还有一个疑惑需要右相解答。”李长安没给李林甫解释那句话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往下问。
“右相为何会选择‘野无遗贤’来彰显威仪?”李长安这个问题让李林甫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李长安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李长安回答了他两个问题,他也应当回答李长安两个问题。
李林甫没有多少犹豫就开口道:“因为那些文人好欺负。”
就和国库一没钱就要加赋税一样,因为百姓好欺负。
“本相不拿文人来彰显权势,总不能去欺负世家和公卿权贵吧。”李林甫漫不经心道,“本相倒是不怕他们,只是终究有些麻烦。”
“你看,也不仅是本相这么想,这次恩科谁都知道其中有猫腻,可满朝公卿不也没有一人开口为那些士子讨个公道?”李林甫嗤笑道。
读书人算是什么东西,跟世家大族有办法比吗。也就是科举制实行之后这些读书人才有一丁点价值,放在隋之前,这些破落户根本就没有出仕的路子。
可科举制才实行了几年,千年的世家连百年的皇朝都不放在眼中,还能怕那些破落读书人不成?李林甫就更不用说了,世家子弟他都说杀就杀,更不会把读书人放在眼里。
“我知道了。”李长安沉默许久,转身离开了相府。
李腾空的马车依然就在月堂外等着,李长安单手一撑,跳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