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迎花亲亲热热拉住秦姝的手,带着她往东花园子走。
一边走一边说道:“侄女儿今日去普度寺祝祷,府里的婢女又没几个中用的。寺里清苦,又有男香客时常留宿。你身边连个贴身服侍的丫头都没留,二婶万万舍不得我的乖乖儿受委屈。”
三日前,奶兄李佑林就依着秦姝所言,出现在秦府,当着府里其他人的面儿,带走了刘嬷嬷和小杏。
刘迎花朝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招招手,道:“这些都是二婶身边的,心细又机灵。让这些人跟着侄女儿,给侄女儿端端茶、传传话什么的。”
秦姝微微地笑,“多谢二婶体贴。”
“咱们娘俩,这么客气反倒生份了。”
刘迎花一双眼睛在秦姝穿的素服上转来转去,感慨叹道:“侄女儿这身衣裳也太素淡了,面料也普通。侄女儿生得细皮嫩肉,大哥大嫂又养得娇贵,这么粗糙的衣裳怎么配得上?”
“昨儿二婶专门去撷云坊给你买了两套衣裙,花了足足三百五十两银子呢。还有两套雪云茧的里衣,又舒适又柔软。”
秦姝微微笑着,神色恭敬地听着刘迎花絮絮叨叨。
这种雪云茧的料子,的确是做里衣最好的。
看来二婶为了让自己“身无分文”离开秦府,的确是下了大血本啊!
秦姝在祭奠爹娘之前,便已经沐浴更衣。
在二婶的坚持下,秦姝只好带着西府的婢女进了内室,由婢女们服侍着重新换了二婶带来的衣裳。
出了内室,二婶不由分说将秦姝按坐在妆台前,将头上的白绒花一一拆下,打散了头发,拿起梳子,道:“侄女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离开过家这么久。侄女儿还没走,二婶这心里,已经想念得紧。”
一梳子下去,梳齿上立刻挂了几根长长的发丝。
秦姝“咝”地倒吸一口凉气。
刘迎花有些不好意思,“呀”的惊呼一声道:“看我,这么多年没梳过头,到底生疏了。”
秦姝轻轻抿了抿嘴,柔声说道:“无妨,也是二婶一片眷爱之心,姝儿都明白。”
她从镜子里与春嬷嬷互视一眼,“还是春嬷嬷帮我梳一下头吧。”
刘迎花连忙让到了一旁。
春嬷嬷的手有点颤抖,眼圈红了又红。
梳头的工夫,秦姝从镜子里看着二婶,一双眼睛跟做贼一样,滴溜溜满屋子乱看。
爹娘死讯传来之后,秦姝屋里所有的摆设就都收了起来。
屋子里雪洞一样,连株像样的花草都没有,干干净净一目了然。
春嬷嬷很快给秦姝梳好了发髻,又从首饰匣子里挑出几枝白色珠花,点缀在发髻上。
秦姝伸手轻轻抚着首饰匣子,目光留恋地说道:“这匣子,还是我十二岁那年,爹爹从西域带了香木,又请了京城有名的木匠,专门给我打造的。”
刘迎花的眼睛立刻亮了。
秦姝幽幽叹了口气,从匣子里拿出一只血玉镯。
这只血玉镯当然不是之前那只,而是秦姝拜托奶兄李佑林重新买来的。
她爱惜地抚摸着血玉镯,发了会子神。
在二婶略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将血玉镯放回首饰匣子。
然后,将匣子递给春嬷嬷,道:“嬷嬷帮我将匣子放到内室柜子里吧。”
春嬷嬷连忙应了,接过秦姝递过来的钥匙,进了内室。
刘迎花朝齐嬷嬷一使眼色,齐嬷嬷连忙跟了进去。
亲眼看着春嬷嬷将那个首饰匣子放进柜子,又将柜子锁好之后,齐嬷嬷跟着春嬷嬷一起走了出来。
刘迎花才笑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府里的马车早就已经在等着。到了寺里需要用的一应物什,我跟你二叔都准备妥当了的,侄女儿也不用再特意准备收拾。”
秦姝立刻站了起来,道了谢,将手递给春嬷嬷。
春嬷嬷的手抖得厉害,冰凉刺骨。
秦姝握住春嬷嬷的手,轻轻捏了捏。
两人出了府门,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赶车的马夫是西府的刘大牛,刘家村的人。
马车旁边还有六个护院,两个婆子和两个丫头。
登上马车前,秦姝突然顿足,再次回头,目光一寸一移,深深看着自家那高大的门庭、那黑红色的铆钉大门,还有门前熟悉的拴马柱。
看着东府的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关闭。
前世,东面这根拴马柱上沾满了春嬷嬷的血。
那石柱,仿佛明白春嬷嬷死难瞑目的冤屈,渗进石柱里的血,怎么刷,都刷不净。
好在这辈子,再不会了!
秦姝眼眶微湿,垂下眸子将手递给春嬷嬷,脚下用力,弯腰进了马车。
两人刚刚坐定,又上来两个丫头。
春嬷嬷脸一沉,刚要开口,秦姝眼疾手快,迅速按住她的手。
春嬷嬷看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将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欺人太甚!
真是,欺人太甚啊!
老天不长眼,怎么不将那对狼心狗肺的东西收了去?!
反倒是老爷太太……
春嬷嬷捏起袖子,拭了拭眼角。
马车徐徐启行,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在秦姝眼中越退越远。
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点。
到了主街,马车向南拐了弯。
经过秦府的店铺时,秦姝眼尖地看到店铺的掌柜和伙计,都站在门前,无声的、默默地目送她们离开。
秦姝心中又酸又痛,鼻子酸涩难受,生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连忙闭上眼睛,放下车帘。
马车骨碌前行,很快出了内城门。
到了外城,马车前行的速度便快了起来。
刚过午,便出了外城。
普度寺在锦州城西南的落霞山,距锦州城近百里,路上需得在沿途的村落借宿一晚。
此时已至年尾,还有半月便是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