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来两个人位份上去了,要打理操心的事儿也多,玉琭也渐不亲手做甚点心吃食了,而今她也不过剩这些时间,当是能求玉琭完成她这心愿。
当然,她也晓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会儿要走只怕更是面容可怖,玉琭胆子不大,可别吓着她了才是,如此也算是她最后能给的体贴了。
都这个时候了,佟佳氏凡开了口的只要玉琭能做到还有什么不同意呢,然也正是这个时候了,玉琭又哪儿舍得离开,只怕不能在这最后一刻陪着佟佳氏,可眼下又容不得她拉扯耽搁,玉琭只得握着佟佳氏冰冰凉凉的手细声嘱咐一句。
“我久未亲手做过什么点心了,只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你可别着急,一定等着我来。”
佟佳氏含笑点了点头,对玉琭撒了最后一个谎言:“放心吧,我一定等你来。”
玉琭为了佟佳氏提心吊胆太久了,猛然得了佟佳氏一句准话,她竟莫名有种不真切的欢喜,好似佟佳氏真就不会离开她了一般,她晕晕乎乎的出了殿,急匆匆地吩咐人准备食材,像是发了癔症,连出景仁宫时撞到了急忙前来的康熙爷也不知。
冲撞万岁爷可是大罪,可谁也不会在这时候苛责德妃了,她太累了,连恨她厌她的人都无法苛责她,更何况是康熙爷呢。
康熙爷含着泪将玉琭扶稳,又点了奴才照顾着德妃,由着她再为佟佳氏尽最后一份心,末了又着人催促后宫女眷和阿哥公主们快些来,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这才敢进了景仁宫的大门。
寝殿中唯有四阿哥陪着佟佳氏,佟佳氏罕见地饿了,还点了名要吃炖得软烂的肉粥,好在膳房一直为皇后娘娘这最后的时候准备着,别说肉粥,酸甜苦辣咸俱有,不怕浪费只怕娘娘吃不上。
四阿哥跪在榻前一勺一勺喂着,佟佳氏也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只看这场景康熙爷也恍惚了,只觉表妹只是小病小痛,很快就能好起来。
然才不过用了半碗,佟佳氏哗地一声又全吐了出来,连牵连出了一阵咳,血沫子从口鼻不断冒出来,得叫人用手指裹着帕子伸到佟佳氏口中清理,才能免得她被血沫子闷死。
四阿哥在景仁宫住了一日已然看下头为佟佳氏如此处置几回了,他学得快,更无半分嫌弃,细细给额娘清理口鼻,为额娘更换脏污的被褥。
半大的孩子没有在他额娘面前掉一滴泪,可越是不哭越是叫人瞧着难受,康熙爷上前坐在榻沿儿上,一手握着佟佳氏的手,一手揽着四阿哥的肩头,远远看着倒很像是亲密的一家三口了。
“朕知道你放不下四阿哥,也知道你对四阿哥的用心,故思来想去,何必要依着你的意思等、、、、之后再叫四阿哥成了你的孩子,令仪,你现在就是朕的皇后,也是四阿哥的额娘了。”
想着佟佳氏刚醒许不知先前的那两道旨意,康熙爷特细细给佟佳氏说了,佟佳氏自然是感动欣喜的,只是她确无激动高兴的力气了,只是做出笑的表情就已然尽力。
“多谢表哥成全,既如此,若家中再想送女眷来宫中,表哥万不要再同意了,我既做了皇后,膝下还得四阿哥侍奉已然是表哥的恩典了,若再纵容,必使家中不知感激,贪婪无度。”
康熙爷只管点头应下叫佟佳氏安心:“朕都依着你的意思,莫要替朕操心了,这会子就叫四阿哥好好陪你说说话吧。”
佟佳氏心中再无遗憾,自没力气再嘱托了什么,她只上上下下看了四阿哥许久,拉着这孩子笑道。
“可见还是不能整日将阿哥拘在宫里头,这才跟着你阿玛出去两个月,额娘就看着你长高了壮实了,像是个小男子汉了。”
“胤禛,好孩子,你扶着额娘躺好吧,我整日这样坐着醒坐着睡,身子都僵了,这会子总要让我躺一躺,好轻松些听你细说这一路上的见闻,喀尔喀蒙古是什么样子?听说那里的百姓多是逃难来的,不知如今可能吃饱穿暖?你又都玩儿了什么,可认识了新的玩伴,都好好同额娘讲一讲吧。”
四阿哥扶着佟佳氏躺好,甫一躺下佟佳氏呼吸就骤然急促起来,张着口呼吸还不够,锁骨上下因费力呼吸都凹陷得厉害,四阿哥和康熙爷顿时红了眼圈儿,这便想扶着佟佳氏再坐起来。
可都时候了,佟佳氏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来,她双手死死压着康熙爷和四阿哥的手腕和指头,怎也不肯叫二人再扶她起来了。
若非还想着再见四阿哥最后一面,她怎也不会熬到现在,她早就受够了,是时候走了。
康熙爷紧咬着下颌,攥着佟佳氏的手都绷出青筋来,末了还是忍痛顺了佟佳氏的意思,别开了脸,哽咽着叫四阿哥好好同他额娘说说这一路的见闻。
“、、、、、额娘您不知道,喀尔喀草原可大了,打出了直隶没走几天官道两旁的树林就变成大片大片的草地了,草原上就接着无穷无尽的蓝天,那的天跟咱们紫禁城上头的不一样,比咱们这儿的更透更清澈,好似也更高更宽广,我们整日策马,草原好大,好似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您若去了,定就不想回来了。”
佟佳氏随着四阿哥轻缓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哨子似的呼吸声渐渐没了,因呼吸困难略显狰狞的表情和逐渐和缓,深情惬意安详。
佟佳氏这辈子都没有出过直隶,却在这最后一刻,在四阿哥的描述中去到了那美丽而广袤的草原。
直到四阿哥话音落,一旁候着的太医才上前做最后的确认,道一句无能,肖公公即刻忍痛含泪高声而宣。
“皇后驾崩——!”
紧接着殿外的奴才也随声而宣:“皇后驾崩——!”
这一道道声音穿过景仁宫,穿过高高的宫墙,穿过后宫前朝,也穿过这七月里炎热的风传到每一个地方。
听到驾崩的消息,玉琭还在揉着酥皮,屋里大大小小的奴才们俱红着眼睛跪了一片,可玉琭恍若未闻,只顾着手上的动作。
将柔软的面团压扁了再揉捏成团,一层一层裹起苦涩的泪,没一会儿,原本光滑的面团就开始黏手了,玉琭像是才然觉出不对,“咚”地一声撂了手中的面团,撒丫子就往景仁宫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