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书珞默然不语,耷拉下了眼皮。
赵嬷嬷见状,话里有些焦急:“姑娘,连老奴都能瞧得出这件事有多危险,您不过一个女儿家,作何要掺和到这些事里面去?”
说着,她又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国公爷,夫人还有世子,都已经没了,您可得好好活着才行。国公爷和夫人一向待您如亲生女儿,若让他们知晓了您现在这样置身险境,他们在天之灵又如何安息啊?”
乔书珞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没有手炉温暖的指尖又染上微凉:“嬷嬷,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姑娘……”
赵嬷嬷一时不解乔书珞话中何意,沧桑的脸上浮现出疑惑。
乔书珞并未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宽慰道:“嬷嬷,您就放心吧,书珞一向知晓分寸。”
赵嬷嬷正欲再说些什么,但看到乔书珞淡然却坚定的眼神时,本要说出口的话一时全堵在了嘴边。
乔姑娘,跟以前实在是变了太多。
从前,乔姑娘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时,世子一有空闲就整天跟在她身后,也没少将人拐到镇国公府来。
镇国公府与相府交情尚佳,国公爷和夫人见了也常常私下里打趣世子,说等世子到了年纪,便亲自登门去相府,聘乔姑娘为世子妃。
世子先前听到这话时只会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但并不反驳,那双眼里瞧着分明也是欢喜的。
后来世子年岁渐长,这样的打趣听得多了便也变得坦然,世子总会笑得明媚,同国公爷和夫人开起了玩笑。
那时,世子总会说:既然阿珞早晚都要是世子妃,那怎么不早些去提亲,万一被旁人捷足先登了可如何是好?
虽然是玩笑话,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两家即使没有一纸婚约,但两个孩子之间的事情也已经是水到渠成板上钉钉了,等的不过是一个时机罢了。
世子亦亲口同她说过,待乔姑娘及笄当日,他就会立马让母亲上门提亲,将此事彻底定下来。
可是,世事无常,世子没能等来乔姑娘及笄的日子便魂亡沙场,镇国公府亦毁于一旦,转眼六载,乔姑娘早已及笄,如今更是成了旁人之妻。
世子与乔姑娘终究是有缘无分。
赵嬷嬷想到此处,不禁哀叹一声,乔姑娘念及旧情,连藏匿去江州的她都能寻出来,更何况是镇国公府的事。
是以,赵嬷嬷便不再劝下去,只是百般叮嘱乔书珞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而后才踌躇着提起乔书珞的现状来:“这么些年不见,姑娘如今已是定北侯夫人了,不知姑娘在定北侯府可还待得惯?”
乔书珞微微弯了唇角:“嬷嬷放心,书珞一切都好。”
顾怀远凶残之名在外,赵嬷嬷明显还是不信乔书珞的话,又再次确认道:“老奴听闻定北侯……,他对姑娘怎么样?没让您受欺负吧?”
乔书珞知晓赵嬷嬷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轻轻一笑:“嬷嬷,那些传闻也不能完全当真,夫君待我极好,不曾让我受过委屈。”
赵嬷嬷看见乔书珞的笑容,悬着的心瞬间落下大半,可能连乔书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的笑意不同于往日的欢愉,那是从前在赵铭久身旁她才会露出的笑容。
见乔书珞一切都好,赵嬷嬷甚为欣慰地拍了拍乔书珞的手,眼里还藏着泪花,声音有些哽咽:“只要姑娘过得好就行。”
乔书珞适时地递上帕子:“嬷嬷别哭,好不容易同嬷嬷才再次见上面,这本是该值得高兴的事。”
“姑娘说的对,能再见到姑娘,老奴该高兴才是。”
赵嬷嬷擦了泪,与乔书珞长言短语,将这么些年的事情一一叙尽,等乔书珞再离开这处院落时,雪已经停了,已隐隐盖过她们来时的车辙。
乔书珞收敛好心情与赵嬷嬷作别,上了马车,便对画阑吩咐:“多让人守着赵嬷嬷,近几日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将人送回江州吧。”
画阑察觉到乔书珞的手心寒凉,忙将手炉递了过去,疑惑问道:“姑娘,赵嬷嬷来京不久,怎么这么着急要将人送回去啊?”
“京城人多眼杂,各方势力混杂其中,若是被旁人知晓了赵嬷嬷的身份,怕是会对嬷嬷不利,还是送回江州的好。”乔书珞接过手炉,双手贴在暖意洋洋的炉壁上,暖意缓缓渗进手心,她顿了一顿,“况且,我想知道也已经都知道了。”
马车在来时的车辙上又再次压出一道新痕,乔书珞一行人并未发觉,在乔书珞与赵嬷嬷相谈的这段时间中,周围那道一直立在冰天雪地中的身形。
以及赵嬷嬷将乔书珞送到门口时,那人蓦然瞪大的双眸。
*
雪天的山路上马车行得慢,等乔书珞回到侯府已是黄昏时分。
画阑拥着乔书珞进了室内,地龙烧得正旺,乔书珞解下斗篷,可抬眼却瞧见了正立在桌案前的顾怀远,身姿颀长,宽肩窄腰,隐在屏风之后。
顾怀远近日事忙,算着时辰应当不是现在回来才是。
乔书珞微微蹙眉,但还是神色如常地走上前:“夫君今日回来得怎么这样早?”
顾怀远没做声,漆黑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有探究更有陌生,他似乎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那般将目光投向了乔书珞。
乔书珞纳闷,走上前才发现他手里捏着自己誊抄的那几份经书,一颗心不免被揪了起来。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两人只是无声地对视,莫名的浪潮在视线交汇处泛起。
良久,顾怀远才想起应声,他收回视线:“今日雪下得这样大,夫人这是去了何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乔书珞转瞬便想好了借口:“今日闲来无事,去了一趟太白楼,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多少有些不放心。”
顾怀远修长的指尖压下那几张经文,眸色未动,不辨喜怒地缓缓道出一句:“如此看来,夫人当真是辛苦。”
言罢,他敛起那些陌生的情绪,又再次挂上温和的笑意,朝乔书珞招了招手:“夫人,到这边来。”
乔书珞不明所以,但见他没有细究便也松了一口气,踩着一地烛光走到顾怀远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