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停下歌唱,垂首仔细看了一看。
一女孩从迎宾堂的后门踉跄跑出,她身后追着几个拿着棍棒的壮汉,凶神恶煞,好像要活剥了她。
女孩衣衫褴褛,浑身脏污,远远瞧着瘦小柔弱,可脚步坚定不停,看样子是要逃出撷春苑去。
但她毕竟双拳难敌众手,又不通道路,绕了迎宾堂不到半圈,就被一个打手摁倒在地:
“我叫你跑!小贱蹄子!”
随后跑来的,是气喘吁吁的红玉。
她在女孩面前站定,叉着腰骂骂咧咧到:“你个小贱骨头!横竖软硬不吃!今儿我好心给你口饭,让你这歪心思都长到姥姥家去了!”
她喘匀了气,直起身子继续骂道:“小王八蛋,敢逃跑是吧?看我不抽死你!”
碍于迎宾堂来往客人众多,红玉不再多言,只两眼一横,指使打手把女孩拎进柴房,说是要好好教训教训。
无人能知那女孩怎么样了,也无人想知,于是目睹此景的花客不过将其作为酒后谈资,不提后话。
云烟站在楼上,神情自若。
她听丫头说了,自己当上花魁,撷春苑的生意必会比往日红火,红玉须要再培养出几个花娘,趁此好好大赚一笔。
方才那个小姑娘,大约是红玉从哪里买来的。
性子倒烈,只怕会吃不少苦头。
可这不关她何事。
云烟摘了叉竿,落下窗子,回身进了里屋。
她正欲坐下用口茶,门外响起一道女声:“云烟姐姐,外面好多人想求着见姐姐,姐姐可要见见?”
昨夜“夜酒阑珊”,云烟一舞动天下,仅一晚,多少富家子弟文才志士争相求见。
如今的云烟,已是名动京城的撷春苑花魁,千金难买她一面,更遑论与其共度良宵夜。
可云烟深知,这才是刚开始,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些,不是她想要的。
云烟冲门外回道:“不见。”
门外人影刚走,云烟又喊:“回来。”
“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云烟思忖两瞬:“告诉妈妈,上巳节之前,我都不接客。”
外头的丫头领命而去。
至于这些慕名而来的远客,红玉如何使手段让他们留下,那与她无关了。
思及此,云烟走向房内一隅,于古筝前落座,素手轻挑慢捻,云烟楼内又响起声声琴音。
……
是夜,有人悄悄出了云烟楼,提着宫灯和食盒,向那又黑又破的小柴房走去。
月黑风高夜,夜深人静时,只有清脆的金玲声回荡耳畔。
云烟披着玄色披风,停在柴房前,自袖中取出一把钥匙,将插销上缠着的锁链轻轻解开,随即推开吱呀作响的门。
云烟向里探头,入目的是衣不蔽身、遍体鳞伤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抱着身子瑟瑟发抖。
一看见人来,女孩因饥饿寒冷而涣散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她没说话,可眼里的倔强分明在问:“你要干什么?”
云烟温声安抚道:“你别怕。”
她将宫灯和食盒放在地上,仔细观察了这间柴房。
环土墙而四面不通,只一扇铁门通往外面。房间一角堆了些湿柴和工具,地上仅铺了层薄薄草席,用其御寒简直杯水车薪。
小女孩蓬头垢面,糟乱秀发下是被冻得发青的小脸。
她浑身不自主发颤,见云烟想要靠近,更是绷紧身子,凶狠地瞪着鹿眼。
云烟将食盒打开,四溢的饭香钻入女孩的鼻子,就算她再不屈,肚子却是诚实地响了一声。
云烟没有笑,她把三碟热腾腾的小菜和一碗米饭往女孩那慢慢挪,放完后又退了回来:
“饿了吧?快吃。”
女孩看着饭菜咽了口唾沫。她想把这些统统打翻,然后大骂她,你个表子!跟那个女人是一伙的!
可她饿了一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烟以为她害怕饭里有毒,于是拿起筷子在各个菜里夹了一口,吃进嘴里,证明说:
“没有毒。”
“你看,我都吃了,好吃。”
女孩毕竟还小,抵抗不住诱惑,都不用云烟递来筷子,爬到米饭前,她端起碗来就用手扒饭,一个劲儿把饭往嘴里塞。
女孩看着才十三四岁,长得水灵讨喜,眼神又那么刚毅清澈,却被卖到这世间最肮脏的地方……
云烟瞧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心疼,想摸摸她,却被她应激地躲开。
云烟猜到会这样,她放下手,问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停了一下,没有理会云烟,继续大口大口吞饭。
“你家人呢?”
“他们死了。”女孩的嗓子扯出沙哑的两句话,“我希望他们都死了。”
女孩眼底是滔天的恨意。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才十四岁!
就因她是女孩子,是“赔钱货”,所以要被卖掉换钱,给家里的哥哥攒钱娶媳妇。
那她算什么?
是他们的孩子?还是一个物品玩意儿!
等泪珠滴到碗沿,女孩才知道自己哭了。
她嘴里含着一大口饭——这大白米饭,已经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她在家里见娘亲给哥哥吃过,娘亲说这是只有男人才能吃的东西。
因为她是女孩,吃这些好吃的太浪费了。
难道她就是不值得的吗?
女孩鼓着两个大腮帮子,觉得发酸。
是鼻子酸,还是腮帮子酸?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哭了,哭得悄无声息。
她咧开嘴,无声地用五官使劲发泄着痛苦。
她没察觉到嘴里的米饭掉了出来,只感觉鼻涕从鼻子里流出,顺着嘴唇滴到了衣服上。
云烟缓缓接近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