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没说话。
她确实知道,是清歌做的。
清歌从云烟重回撷春苑后就形迹不定,出入频繁、神出鬼没,很难不让人怀疑。
“是,我都知道。”
“可我不恨你。”
“因为我理解你。”
此刻就算云烟再如何说,清歌都不会觉得她是在求和。
“理解?哈哈哈……”清歌含泪放声大笑,“你怎么可能理解我?”
“一个就算身处沟渠也得明月相照、清风相拂的家伙,怎么能理解我这种,就算拼尽全力也追逐不到月亮的人?”
“就连……就连水中捞月的机会也不留给我!”
“明明,我只求他每日来撷春苑,哪怕只是看看我也好。”
“就算,他每每来此,只是为了另一个人……”
云烟闻声,看向清歌。
清歌的眼神复杂,不甘、自卑、怨怼……可云烟知道,这些情绪都不是因为她。
云烟问:“你爱他?”
清歌慢慢收回目光,她仰着头,看见透进来的阳光变幻着形状,在地上投出窗棂的模样。
“爱?”
“什么是爱?”
“像我这般,为了一个回头,不顾自己、不顾一切去伤害别人吗?这是爱吗?”
刺目的日晖被窗柩遮挡住一部分,柔和了许多,但谁能说清,那窗子是模子,还是枷锁?
清歌摇头闭眼间,豆大的泪珠滑进耳朵。
“我从来清醒。”
“我不爱他。”
“我只是……太固执了。”
“固执地以为,命运在自己手里。”
“到头来,还是要依附一个又一个男人,被逼着,丧失爱与被爱的能力。”
清歌大云烟五岁,说着许多她听不懂的话。
清歌转过头,望向云烟,眸光剔透闪烁:“对不起,烟儿,是我连累了你。”
她本来有许多选择,可现在,只有一条路了。
云烟上前一步:“清歌,我会帮你。”
“我会说服红玉,让她给你疗伤,放你出去。”
“你去做尼姑、从良……都可以。”
“这世界很大,你……”
她底气不足,声音小了很多:“你还有很多机会。”
清歌看着云烟蹲下来,握住她瘦得可怖的细手,定定道:“你别放弃,好吗?”
注视着云烟晶亮无害的双眸,清歌忽然笑起来,流光瞬息间,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端庄娴雅的大姐姐。
她沙哑回答:“好。”
“太好了……我去找红玉拿药,你要坚持住!”
云烟得到肯定回答,嘴角笑出了月牙,且说着且跑了出去,殊不知她背后的清歌,眼中已灰蒙蒙的了。
—烟儿,我骗了你。
—其实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配角,一个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不是主角的配角。我是个伎子,不配爱与被爱。
—即使出了青楼,我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因为世人的白眼与嘲讽,比直接杀了我还难以承受。
—还有,除了抱厦和刺杀,当初白桃被关在柴房时,你给她偷偷送吃的一事,也是我告发的。
—对不起,烟儿,是我执迷不悟,自己过得如履薄冰,还看不得别人幸福。
—我只是……太希望自己能被命运眷顾一次了。
—若有来世,我希望能生在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我不想再自卑、固执下去了。
剧毒渗入心肺,清歌对着床幔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一声声响。
这些想说的话,清歌临死前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瞳孔扩散、心跳停止,清歌脑中还在想着——
“我不想再自卑、固执下去了。”
清歌死了。
青楼里死个伎子没什么大不了,于是红玉将她裹进草席,叫人连同那床被褥一齐扔到了乱葬岗。
云烟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将她房间的遗物拾掇好,一并烧了个干净。
还有芝麻——那只猫,云烟也将它转交出去,也算有个了好归宿。
这些身外之物,从不是清歌在这个世界挣扎二十余年最想要的东西。
“清歌姐姐,你的清高,是你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