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噩梦中,云烟总能听见这个声音。
不过这声音过于疲累嘶哑,没有梦里那般强硬清冷。
云烟胸口上下起伏,连呼吸都变得浓重起来。
她双唇不住颤抖,僵直着身子缓缓转身。
谢君寻那张脸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烟儿……”
云烟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恨,泪眼模糊视线,她的声音轻得好像是从天上飘来的:“谢君寻……”
“是你……”
她想象了无数与谢君寻相遇的场景,但无一例外的是,云烟都在咒骂、怨恨他。
可如今谢君寻就站在她面前,云烟却说不出话来。
那夜的酒里被红玉加了合欢散,如果没有谢君寻,她就会暴毙身亡,可……
是啊,她如何能怪谢君寻,怪他那日夺走了自己的处子之身?
她的处境和心境已与以往不同,云烟早已不在乎自己这副身子,她只要银钱、权力,和身边人安好,除此,她再无所求。
云烟的话堵在喉咙,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是这样默默看着谢君寻。
谢君寻方才见白以轩从抱厦走出,现今又看到云烟这个样子,以为他们两个有了关系。
蓦地,他的心脏抽痛一下,似乎被什么揪住,让他喘不过气。
他走上前,先开口道:“烟儿……对不起。”
话一出,如锈剑出鞘,沙哑粗旷。
陆知砚醒后,谢君寻不敢耽搁,从襄昱边境快马加鞭直奔临京,没日没夜跑了好几日才到了谢春苑。
许是没睡觉的缘故,他的声音没有往日那般好听,就连面容也憔悴了许多。
“为什么……”云烟想问的太多了,为什么他知道那酒里下的是合欢散;为什么他那晚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他今天又回来了,还要来找她;为什么……
可她看着谢君寻沉静的双眼,最后只是问了一句:“你去哪了?”
谢君寻有口难言,他神色微怔,如实说:“暂时还不能说。”
云烟神色黯然,没有再问,谢君寻又主动道:
“那天晚上……我是有急事,所以才不告而别。”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对你负责。”
云烟听后冷嗤一声,抬起发红的双眸盯着他,还是没说话。
谢君寻从没见过她这样看着自己,全然失了平日的清冷气度: “烟儿,你别这样……”
云烟收回复杂目光,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垂眸酝酿许久,才道:
“谢谢你。”
谢君寻闻言,愣了神。
“若不是你,那晚我只怕凶多吉少。”
“我本就是伎子,这种事情早晚都会发生,我不会如此矫情。”
“所以,就不劳烦你负责了,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虽是如此说,谢君寻却感觉云烟与他越离越远了。
他眼神渐渐清明,语气清冷而疏离:“你不必不接受。”
“我只是不想愧对于自己。”
他只是,愧疚于云烟,仅此而已。
对她负责,也只是因为责任。
谢君寻心里如此想,于是说出的话也更加坚定:“你想怪我,也没错。”
“但我想如何做,不麻烦你来告诉我。”
说完,谢君寻旋身走出了抱厦。
看着背影,倒有些狼狈。
云烟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身体陡然一阵颤栗,心里又寒又冷。
……
崇乐三八年九月二十一,是云烟的双九生辰。
她本不记得了,这天还像素日般在迎宾堂唱曲跳舞。
掌声不绝,云烟在欢呼声中下台。
方出了迎宾堂,她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烟儿。”
云烟回身,看见谢君寻捧着一束花站在树下。
古木投下一片阴影,将他笼罩在暗处,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云烟走近他,对谢君寻笑笑:“你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了吗?”等云烟走到他面前,谢君寻把花递给了她。
云烟自然接过,仔细一看,竟是好大一捧鸢尾。
“烟儿,生辰快乐。”
那日谢君寻跟着她去云烟楼,看见院子里先前种的鸢尾都没了,细问之下才知,云烟是因他而拔的,愧疚不已,劝了云烟好几日,方最终哄好了她,并与她重新在院子里种了大片鸢尾。
如今再送,也不止是因为云烟生辰,更是变相道歉。
云烟这才想起今日是九月廿一,她的生辰。
她低头嗅闻这束蓝色鸢尾,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君寻知道,云烟这是彻底没了心结,悬着的心最后安定下来。
他向云烟伸出手:“走,我带你出去。”
云烟没有回应谢君寻,而是抬起头问:“去哪?”
谢君寻自然放下手。
“去过生日。”
云烟被谢君寻拉着去了长街。
她抱着花,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你知道我为何喜欢鸢尾花吗?”
谢君寻看着云烟,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其实,我也是在襄国灭亡之后才喜欢的。”
“鸢尾花,代表着永恒的爱。”云烟轻轻抚摸花瓣,“也代表着绝望。”
“就像我一样,懦弱且命薄。”
谢君寻不忍心她在生辰时说这样的话:“你之前从来都不说这些。”
“此一时、彼一时,我只不过终于从梦里醒来,肯面对现实了。”
谢君寻思忖半晌,顺着她说:“你确实很像鸢尾。”
他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云烟:“像这渴望从绝望土地中生出永恒之爱的花一般,坚强却不自知。”
在云烟眼中,谢君寻神秘而冷漠,对什么都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