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昱国宫门大敞,众多宗亲氏族携礼入宫参拜。
还有各路奴才乐伎受宫人所引,从角门默默而入,端的是肃穆庄重,便是大口喘气都恐扰了主子清静。
朱墙碧瓦陌连天,一眼望不到宫街尽头。
昱国宫中央为金銮殿,用以登基、大婚、议政。其南边一座宫殿,称作“太和殿”。
是夜,太和殿歌舞升平,席上坐满了宗室亲眷。最为显眼的,是龙椅上那大昱最为尊贵的人——昱王江怀民。
江怀民正襟危坐,身上穿着的明黄金线暗纹龙袍衬得他不怒自威。
他年逾三十,登基已有二十余年,内有廉臣辅佐,外无敌寇骚扰,根基稳固,得大昱常年祥和昌盛。
百姓们无不心悦诚服,人人赞叹昱国有位明君。
“大王,今日是腊月初八,这俗话说,‘腊八不吃粥,来年不丰收’,妾命小厨房做了许多腊八粥,还请大王与各位亲眷们一尝。”
李夫人于丝竹声中款款起身,对昱王行礼道。
“甚好。”江怀民大手一挥,便有数十位宫人从边门而入,为每位主子的长案上呈了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粥。
有位瞧着年龄不过二十的男子执起瓷勺浅品一口,连连夸赞道:“李夫人小厨房的味道,就是御膳房也比不得了。”
李夫人抬头看去,说话的原是江怀民异母同胞的弟弟——安广君江怀文。
江怀文是先王最小的儿子,与江怀民相差十几岁,被江怀民封为安广君,其所辖封地在昱国最东部,辽阔富饶,却也离临京最远。
所以按说除每月的觐见参拜外,他不常进宫,闻不得昱国后宫诸事,只知王后早已仙逝。
外人看来,他这个闲散君主从来安分守己,不争王位,唯江怀民马首是瞻,道是一派兄友弟恭的平和场面。
“十五弟竟对一碗粥赞不绝口,可见李夫人做的真真合了你的胃。”
江怀民笑意不达眼底,话外有话道。
既是不识后宫,他竟认得李夫人。
“回大王,臣弟实话实说罢了。”江怀文立起身子,向江怀民拱了拱手。
江怀民没有答话,只是乜斜而视,拾起酒樽轻抿了一口。
江怀文确如旁人所传,奉公守法、规行矩步,可那都是以前——
现下江怀民已有十子,国本之事被朝堂众臣连连上表,其中立储党中最为支持的便是长子江知行。
江怀民对此不作可否,无人猜得昱王如何想。
江怀文忍了十几年,见江怀民没有动作,再也按捺不住,终于露出野心,与兵部侍郎杨源宥沆瀣一气,支持将江知行立为世子,还和江知行的生母李氏——即李夫人暗通款曲,妄图在江知行成为世子后一步登天,谋求权位。
而疑心深重的江怀民早已知晓所有,却看破不说,只为给江怀文一个回头的机会。
不知江怀文是否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他只是微笑拿起酒樽,且道:“臣弟敬大王。”
李夫人瞧不出二人的剑拔弩张,她看江怀民用了好些粥,自觉风头未尽,又殷殷笑语:“大王,寻日的宫乐司舞看多了也就罢了,妾找外面的舞伎排演了场妾家乡的俗舞,恳请大王看上一看,解解乏味,也好为在座诸位添些兴致。”
江怀民神色莫测,点了点下颚。
李夫人见状眉眼兴兴,双掌合拍两下,幽雅管乐之声骤然活力而起,更有了些热闹庆祝的意味。
十几个红衣舞伎掩拥着领舞伎轻跃纷来,略略吸引了江怀民的眼神。
蔷薇虽卑微开在墙角,却会攀居而上,借助一切登天之机,以达目的。
舞伎们伸开两臂围在领舞周遭,如蔷薇花瓣般簇拥欢腾。
只等一个迅疾鼓点迎上高潮,舞伎们张扬双手,弯下软腰,齐齐躺在大殿正中时,花蕊似的领舞伎以鸿鹄之姿站在众人中间,修美昳丽。
一众绛纱色中,唯有她是胭脂之红,故而所有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待瞧清伎子容貌,江怀民瞳孔猛地一震。
李夫人坐在座下,不住观察江怀民的神色,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异样。
循着江怀民的眼神望去,她便看到那领舞伎惊鸿游龙般曼曼而舞,并无甚特别之处——
等等,这领舞伎,她从未见过!
她不是安排了表妹做这领舞吗?
这领舞伎是谁?
李夫人正惊慌疑惑,歌舞即停,她站起身来就要让舞伎们退出殿外,江怀民却道:
“你叫什么名字?”
领舞伎直直腰,低首垂眸糯糯道:“回大王,奴贱名,云烟。”
“抬起头来。”江怀民嗓音中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出的紧张。
云烟徐徐抬首,眼皮低垂,不曾直视天颜,规矩得体得叫人挑不出错处。
等江怀民看清了她的脸,眼神微微动容。
若说那襄国公主有五分相像,那这舞伎,就有八分。
李夫人虽得宠,但入宫晚,完全不知内情,但看到江怀民那快要粘在伎子身上的目光,妒嫉不安从心底蔓延到四肢,她忍着怒气,端起假笑言:
“行了,舞跳完了就退下吧。”
云烟等一干人诺诺告了声“是”,就要起身退下。李夫人立时转向江怀民,柔情道:“大王,再用些……”
“等等。”
江怀民无视李夫人的话,叫停了舞伎,指着云烟说:“你留下。”
云烟并不觉得惊讶,她缓缓旋身过来,叩拜行礼云:“是。”
李夫人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面子上本就过不去,还听昱王要留下那伎子,霎时笑脸一僵。
“大王……”
江怀民轻飘飘扫过李夫人,面色未变。
他没说话,却将李夫人吓得一抖,才缓和了表情,改作躬身道:“恭喜大王——”
其他人见此,也知道江怀民是看上了这个伎子,皆起身恭贺:“恭喜大王!”
李夫人听到声音,低下的头快磕到了地上,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