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半月有余的时间,仆固少阳一直徘徊在凉州,陆崇便尽地主之谊在各处教坊接待。
也有想推脱不去的时候,比如仆固少阳看见了小平康的牡丹雕花招牌,然而当如梦伸出纤纤玉手请仆固进门的时候,目光便落在了紧随其后的陆崇身上,倏忽就冷了下来。
陆崇知道她与旁人不同,故而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目光倨傲地信步踏入,而是缓缓迎上目光,刚要开口道:“我...”
仆固少阳便回过身来,催他快进去。
于是只好刹住话头,改成轻蔑一问:“怎么,我不能进去吗?”
如梦便缓缓让出身边的位置,道:“可以,只是陆将军每进一处教坊,便是将我妹子的脸皮放在地上□□。”
“凉州谁不知道她跟了你,更是冒着失身乃至丢了性命的危险帮你清除政敌,如今陆将军倒反过来给我们上了一课,让我们永远记着,便是任何时候都不能相信男子之言了。”
说罢,便一甩手回身进了室内。
陆崇留在原地,紧紧地攥着拳头,然而还没等他犹豫着要不要硬着头皮进去的时候,仆固少阳的小厮突然急匆匆跑了进去,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事情。
片刻,仆固少阳便随着小厮一同出来,向他拱手道:“突然接到父亲的书信,我先失陪了。”说罢快步扬长而去。
陆崇长舒一口气,失神般独自在长街上晃悠,脚步不听使唤似的,一抬头就到了舒五家。
他赶紧转身欲走,就听见身后有开门的声音,玉娘扶着舒五已经出了门。避无可避,迎面便撞上舒五憔悴的面庞,脸颊仍是苍白,仿佛是为了出门特地涂了薄薄的口脂,竟也压不住她疲惫的神情。
玉娘扶着舒五与他擦身而过,陆崇听到玉娘道:“若是始乱终弃,也用不着立在门口装出这般可怜的样子。错就错在,仍是我们识人不淑。”
舒五本扶着玉娘的手,此时便停下侧身同她讲话,一滴泪水迎着阳光滴答落下,缓缓道:“阿娘若如此说,便是往女儿心上插刀了。”
玉娘瞧着她的神情,知道舒五并不是在袒护陆崇,或仍念着他,而是明白她的骄傲,即便是遇人不淑,仍不会口出恶言,与旁人抱怨,一切因果,皆始于自身。
陆崇有一瞬间的冲动想上前拉住她,告诉她自己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告诉她仆固少阳若起了疑心,乃至起了反心,整个王朝的西北隅或许都将迎来灾难。然而她踽踽独行远去,身量纤纤仍似从前,甚至她仍怀着他们的孩子,却丢给他一个落寞而骄傲的背影。
陆崇回到将军府中,仆固少阳便过来同他道:“父亲命我初十之后便可动身返回,如此便再叨扰陆兄三四日罢。”
陆崇笑道:“无妨,我的地主之谊还没有做尽兴呢。”
仆固道:“我听说凉州附近的国清寺近来香火很是旺盛,来往游人络绎不绝,不若初十那日,陆兄陪我走一趟?”
“乐意奉陪。”
是夜便有陆崇派出的密探回来报告,言道仆固少阳此前独自留在官邸的时候,似是一直在等什么人的消息,这群人在凉州城中遍寻,好像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陆崇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想,到了初十那日,便着意在国清寺周围做了严密的布控,尽管如此,当他看见舒五与侍女的身影出现在山脚下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心头咯噔一下。
陆崇立在树木萧瑟的地方,看着舒五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寺院中,在门口处燃了香灰和纸钱,对着佛龛跪拜一番。然后慢慢起身,走向大殿。
陆崇远远地跟着,及至看到舒五遣金慈去买了供佛物品,自己一个人步行至了大殿二层供应往生牌位的地方,便再也忍不住,大步跟了过去。
舒五猝不及防地看见他,不由得小声惊呼了一下,陆崇便携了她的手快步去往后面一处隐蔽的禅房。
“你弄疼我了。”舒五甩开他的手,抱怨道。
“我...”陆崇想解释,看到她静如春树般的身影,面如皎月的神情,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间着急,眼眶便有些湿润。
他从不在乎在舒五面前暴露自己的犹豫和软弱,然而此刻的舒五只是自顾自地揉着手腕,好像并没有留意到他的慌乱,良久,道:
“我已收到长安夏夏姐的书信...”
舒五还没有说完,便感受到对面的人呼吸紧张了起来,抬头便撞了他焦灼的眼眸,悠悠道:“所以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如此的话了...”
陆崇比任何时候都更感激她的智慧永远胜过美貌,以及同他一样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见她如此说,便再也控制不住地一把将她拦在怀中,用饥渴的双唇微微颤抖地亲吻她,而当与她唇瓣接触的瞬间,便再也忍不住横冲直撞,向她诉说浓烈的思念。
神明在上,他却只想留住俗世的温暖。
良久才在她唇上恋恋不舍地轻轻一吻,叹息道:“真希望有更好的办法,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抱歉,还要连累你。”陆崇道。
陆崇想到的是如梦所言,不知道此时会有多少人如同看戏一般,看他俩如何在流言蜚语中沉浮,然而舒五似没有听到,怔了片刻,轻轻道:“...他动了。”
“在我腹中,像游过一只小小的鱼。”
陆崇亦是反应了片刻,才知道她说的什么,便颤抖地将手放在她小腹,隔着薄薄的衣料,看起来仍是瘦弱平坦,然而在他的掌心,有一个小小的隆起,如同一个人半屈着手背盖在小腹,温热而感动。
他并没有感受到她所言的游动,然而这突然的温暖让他止不住地想流眼泪,再次将她紧紧相拥,舒五笑着捶了他的肩膀。
“我一度以为连你也要失去了,又怎会想到他呢...”陆崇哽咽。
陆崇扶她坐下,看着她因突然的情动而绯红的脸颊,明明如荔枝般玉润的脸颊却因孕育他们之子的缘故而瘦得几乎骨线分明,又想到尽管如此,仍是她强忍着呕吐不断进食才有的结果,若非如此,只怕此刻立在面前的她,又会多么令他心碎。
刚想重新拥着她,就听见外面突然人声大作,来往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