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陆崇仍是倾尽全力栽培李熙。
那时李舟的病情已经渐渐恶化,李熙身为太子,随时有可能被征召回长安继承大统,在此之前,他要将自己与李舟平生的经验都传授给他。
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圣人晏驾的消息,李熙匆忙上阵,虽有着陆崇与李舟的教导,仍是靠着嘉宝皇太后的呕心沥血,才带着大唐驶离了又一次危险的皇权过渡期。
“弘嘉中兴”宛如王朝漆黑的夜空中划过的一颗流星,光彩夺目然而转瞬即逝。
皇太后病故之后,积累百年的朝堂弊病便渐渐显露出来,纵是有着诸多人的亲身指导,李熙毕竟是个孩子,便有宠臣在私底下悄悄对他道:“安西与凉州地区皆在陆崇将军的手中,若有一日他起了反心...”
李熙摆摆手让他退下,他肯定是不信的,然而经这人一提醒,倒想起来父亲临终的时候还留过一封遗诏,告诉他若有人论及凉州之事,请他务必遵照遗诏行事。
那封遗诏已经泛黄,想来嘉宝皇太后执政的时候亦是力排众议,全身心信任陆崇将军的。李熙想到此,不仅双手有些颤抖,胆战心惊地想道,难道遗诏中有关于凉州陆伯父的惊天秘闻吗?
然而当他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指,轻轻打开盛装遗诏的盒子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和一封简简单单的册封诏书,李熙刚想松一口气,这字条上的内容便令他顿时屏住了呼吸。
李舟写道,无论朝中有任何诋毁凉州的声音,我儿都无需在意。若凉州地区真的发生叛乱,也请我儿无需出兵,即刻便可册封陆崇将军或陆氏后人为西凉王,享受与大唐同等的待遇,建立邦交,亦永远不需向大唐缴纳任何朝贡。
当那封加盖国玺完好无损的册封诏书摆在陆崇面前的时候,他亦是久久无法平复呼吸。
当日舒五问过他:“你与航英会同当年的文灿与昆奴那般吗?”
他的心中是没有答案的。这问题他曾反反复复问过自己,在李舟登基之前与登基之后,均有过深入的思考,甚至连两个孩子的名字都取了厘与微,以示谦卑。
现在想来,李舟同自己一样,也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然而终究是时间为他们画上了圆满的结点。
陆崇与李舟一生的情谊,终于得了善终。
此后的陆崇,更是拼了命也要守护好大唐山河。
陆微与李熙自然是不可能的,然而最终的人选却让舒五与陆崇感到意外。
一日舒五与陆崇坐着闲聊,故意笑着说起他们这一辈的儿女里面,竟没有一个能延续上一辈的姻缘的。
陆崇便笑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陆崇因着陆微对李熙没有感觉,心中很是得意了一段时间,故而对陆微出去游玩时结交之人的把控也没用从前那般严格了。
舒五看他得意的神情不忍拆穿,没几日陆微自己就领了一个少年来拜见父亲。
陆崇仍是漫不经心,和蔼道:“兴学,我与你父亲乃是至交好友,你此番来凉州,也无需客气,想去哪里玩只管告诉叔父。”
庭前的少年便是张寅之子,他朝陆崇拱手道:“侄子并不喜欢游山玩水,每日里伏在桌案上,解一解前人留下的算术难题,便已觉得趣味无限了。”
陆崇听他这样说,便伏在舒五耳边悄声道:“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傻?”
舒五仍是笑不做声,就听他的爱女陆微大声宣布道:“阿耶,女儿心悦兴学。”
陆崇手中的茶盏一个没端住,差点就要失态。舒五赶忙扶了他进到内室,本想着陆崇会崩溃大哭,然而他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亦只能无奈的叹口气,挥挥手让舒五也出去了。
自从陆厘成亲并常居安西都护府之后,他们这小院就冷清了不少,后来陆微也出嫁了,便只剩下已至中年的陆崇与舒五二人。
陆厘三十多岁上的时候,大唐皇室又一次站在了皇位更迭的风口浪尖上,彼时李熙也早早病故,他的儿女之中再也没有和凉州有深交的人了。
然而即位的小皇帝孤立无援之时,似是灵光乍现般突然想到凉州,便试探性地发了密诏给陆厘,言道自己被宦官挟持,无法亲政,请陆将军帮他肃清阉宦。
陆厘将信笺拿给陆崇,在后者同意的目光下,带兵解救长安。然而阉党势力同样强大,还没有达到长安,便与陆厘在秦岭地区展开了战斗。
陆厘勇猛不下其父,凭着从安西及凉州带来的兵马几乎将整个大唐王朝的内部异己从南到北肃清个遍,当把已然无恙的山河重新交到小皇帝手中的时候,披肝沥胆的陆厘再也没能回来。
舒五知道消息几乎哭死过去,陆厘的妻子为缓解她的伤痛,提出让他们的孩子亦即陆崇与舒五的孙子留在凉州陪伴他们,然而舒五看着那副酷似陆厘的面容再度泪如泉涌,陆崇便谢绝了她的好意。
陆厘的妻子亦如她所崇敬的上一辈一般,沉默而坚定地将她与陆厘之子培养成出类拔萃的将军。
陆微本嫁得不远,后来痴迷算术的兴学要往关内求学,便随他一同去了,夫妻二人在太学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得了朝廷册封,去了另一处地方,辗转各地,竟再也没能留在凉州。
有了陆厘的前车之鉴,当陆微病逝的消息传到陆崇耳中的时候,他亦克服内心的巨大伤痛,下令严禁任何人将消息透露给舒五。
舒五已年老,竟似真的无知无觉一般。
气息奄奄之际,陆崇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回忆起两人走过的近百年时光,舒五疲惫的笑了,用所剩不多的力气锤了他一下,道:“我知你还有一事瞒我,不过也没所谓了。”
“我不久就能见到阿微了。”
舒五走后,陆崇便不顾他人的反对,执意要从凉州搬走,孙子陆昶曾邀请他来安西居住,他同意了。没多久便嚷着要走,于是又回到了故里剑南道,虽然幼时曾在这里生活,然而一切的一切已经物是人非,陆崇住了没多久便再次回到了凉州。
返回凉州之后的陆崇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从前他固执的搬家总归是有点生活气息的,虽然麻烦,但众人甘之如饴。
此刻的陆崇神色平静,倒好象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