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在马上送别了陆崇之后,玉娘便有些病着了。这病原先也不打紧,只是间歇的咳嗽,舒五还以为是受了风寒,每日姜汤羌枣地为她煮了汤。然而喝下之后竟也不见好,玉娘又添了夜间发烧的毛病。
尽管如此,玉娘也没有忘记替舒五打点。她在街坊邻居之间放出话去,言道前几日舒五出了红疹,因怕会传染给大家,故而遣散了家中仆妇,只留了贴身侍女照顾,侍女隔几日便会请了郎中过来瞧病,大家偶然间看到的郎中出入舒宅就是如此的缘故。
这话说的大家俱是信服,加上玉娘本身又病着,众人便更以为是操心照顾的缘故。只是有一个人瞒不住,便是金慈。
然而金慈似是非常有婢女的自觉,主人家怎么教的自己便怎么说,也从来不会在仆妇的闲聊中透露出自己在这期间其实从未回来过的事实。
虽然安排的有些潦草,但还算合情合理,纵有些细节的地方,倒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自此玉娘便近乎一病不起的样子了。
舒四过来瞧过她,买了满满一堆的吃食与补品。舒五正伏在玉娘的床边,握着玉娘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额头,那样子倒似在悔恨什么似的。
玉娘不欲隐瞒舒四,但风波已过,再提起更多只怕是对舒四也不好。故而简单的嘱咐几句之后,便抬了一下眼皮示意二女出去,自己要休息了。
舒四与舒五慢慢地回至厅堂,一时间两人竟似不知道说什么了。良久舒四低头缓缓道:“想不到竟是他和你。”
舒五亦颓然,道:“现如今又有什么分别了。”前些时日里因着舒五劝舒四不要跟段朗之走得太近的缘故,说的急了些,舒四便有些不满意。现如今听到舒五讲述了玉娘劝自己的那些话,舒四竟也无端地生出一种同类相悲的戚戚之感。
舒五已经过来拉了她的手,温柔道:“姐姐,不管未来何如,我们姐妹却也不要生分了。那日我看如梦同阿娘在一起的样子,便突然想到阿娘原是也年轻过的,那时候必定也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怎么会没有意中人呢,可半世寥落,最终陪伴她的还是昔时的好姐妹。”
“为情所困的滋味,我已是知道。如今看着姐姐,倒明白了阿娘的心境,心中愿着姐姐不经坎坷便能遇见良人,也愿不管前尘何如,他与姐姐终成善缘。”
舒四听了她的话,亦是心中无限感慨。从前她与舒五还住在一起的侍候,姐妹俩深夜睡不着聊起天来,也会畅谈到未来会遇上什么样的男子。舒四年纪偏大,看着妹妹少不经事的样子,总是自己说得多一些。没想到今日,先一步遭受情劫的竟是舒五了。
舒五仍握着她的手,眼睛却没有看着她,道:”今时今日我才知,即便是寻常凡夫,与我们亦是有着云泥之别的,我们乃是在尘埃中翻滚的人,更遑论那些瞧着玉树临风的公子少爷,衣香鬓影,出双入对。终归是我们误入了他人的花圃,还以为自己可做得主人,没想到亦只是供人攀折的花罢了。”
舒四听着这话,亦是不再言语,良久才用自嘲般的语气道:“我与他,终是我自己揣测的多了一点。”
姐妹俩聊着,如梦已经趁着夜色未至来看望玉娘了。在前厅处与她二人打了招呼,便径直走到了后面玉娘的卧室。
玉娘听着脚步声,勉强抬起眼皮笑道:“我想着就是你了。寻常人再没有这样的脚力的。”
“病着也不忘打趣我,我看你倒是死不了了。”如梦道。
玉娘也不生气,同她笑道:“可不会死在你前头。”
如梦坐在玉娘床边,道:“这可不一定,你比我大快十岁,若还能活到我后面,我岂不是太亏了。”玉娘听到她提到年龄,不由得感慨到:“是了,现如今五年十年这样的数,也可等闲提起了。从前在长安,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长安...你还念着长安的那人吗?”
“不瞒你说,从前你看上了谁,总是说他是自己最后一个男人,然不管是与不是,终归你还记着。我呢,”玉娘悲哀地笑了一下,道:“他与我连肌肤之亲都没有,我却当他是我生命中最后一个男人了。从前的那些,竟似全都忘却了。”
“能忘却,便是好的。只是这个人,少说也十年了,怎得还不忘呢?”
“忘不了了,习惯了。”玉娘淡淡道:“要不是那日同陆崇马上说起,我自己都没料到,当日离别时他的一句话,我竟能记这么久。”
那日,那人也是同她面面相对,看着自己枯槁心死之身要承受牡丹花般人物的青睐,更望着飘零破碎的山河,对她道:“风花雪月总是不能长久,辉煌如圣人与贵妃,不也落得宛转蛾眉马前死的结局,徒增伤感罢了。倒不如光风霁月,眼冷心宽,随着流年过去吧。”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出,沿着已渐渐深刻的纹路滴落在了手背,玉娘道:“也许我错了,我不该同小五与陆崇说那样的话。你也说过,小五这一生或可有自己的福分与劫数,我执意如此,难道不会坏了她自己的命数,令她如当年的我一般。”
如梦亦轻抚了她后背,道:“事已至此,若他们就此散了,倒也无所谓良缘孽缘了。且等日后吧。”
她又调整语气,对玉娘轻松道:“你赶快好起来,到时我带你回长安。”
原先玉娘替舒五约好的,至丁将军府为新至凉州的幕府掌书记杜樊川献艺的事情,被舒五拜托给了舒四。一则是将玉娘说她生病之事做了全套,二则是多日不见的胡姬碧奴尔托人向她带了口信,言道一定要见她。
舒五原已不想再踏入平安酒肆,怕无端勾起自己的心思。然今日碧奴尔相邀,似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舒五想着即便日后不再去酒肆,也要同这好友认真道了别,便应邀去了。
谁知刚下马车,却看见这昔日宾客如云的平安酒肆已经关门歇业,灶台烟囱已经冷了,结了厚厚的霜。窗棂已关,胡姬压酒劝客尝的异域风光再也无从得见。
听见马蹄的声响,一个小小的人影从侧面过道中探出来,正是碧奴尔。待看清楚来人是舒五之外,便拉着她穿过窄窄的过道至了酒肆的后门。
“发生了何事?”舒五不禁问道。
“你可听说前些日子,刘判司让各商铺详呈与西域往来事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