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日日都来,舒五却不常常见他。
舒五邀请眷姨来家中坐坐,彼时玉娘也在,三人搬着椅子坐在长廊下,舒五神色平静地将过往岁月发生的事情讲给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名亲人听。
玉娘听罢已经泪流满面,扑上前抱住舒五泣不成声,连连道:“我儿受苦,我儿受苦。”眷姨亦是落泪,然而终究没有上前一步,不知是为了自己曾不可饶恕般地忽视过舒五受难的细节,还是为着更隐蔽的事情真相。
舒五引陆崇见了她,道:“眷姨你曾见过的,他是陆崇。当日无法明说,我亦不知未来如何。今日你既见了他,孩儿这一生,只此一人了。”陆崇拜见了眷娘,正欲说什么,眷娘便按住了他的手,道:“当日荔禾带你来,我便知她所意。你们几经辗转还能如此,我只觉欣慰。”她声音陡变,道:“只一样,从今以后,荔禾与过往再无关联,所有仇恨,都是我的。”
陆崇施礼的拳头被她紧紧捏着,吃痛的同时心内想道怎么这眷姨竟这么大的力气。
此后陆崇再去看望,便惊觉不知何时,玉娘竟然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陆崇不禁问道:“你们要搬到哪里去呀?”玉娘笑了笑,道:“不是我们,是我。我要搬走了,日后将军与舒五往来,妾在这里恐有不便。”
陆崇看着不远处立着的舒五,近日他若有东西送来,她也不再拒绝,陆崇还曾暗自欣喜,不料她们心中竟是这样想的。此时若陆崇提出留下来,且要舒五陪伴,只怕也不会有人拒绝了吧。
然而陆崇正色道:“玉娘是以为陆崇不会再为舒五脱藉了?”
“你们以为陆崇遭此劫难,便会知难而退。而有此波折,即便不能明媒正娶,只怕舒五也只能落入陆崇手中。若真如此,你们便是看轻陆崇了。”
玉娘没承想听到他这样的话,忙摇头解释道:“将军不知这风尘女子的苦,从来明媒正娶的,都只是嘴上说说,没有人敢真的奢望这个。”玉娘叹了口气,笑了笑,道:“风尘女子唯一敢盼望的,唯有一点真心罢了,连不离不弃说出来都是要让人笑话的。妾今时今日见到将军对舒五如此真心,也甚安笃,断没有再拦着的道理了。”
又像是想到了从前,玉娘对陆崇道:“妾从前还曾对将军声色俱厉,还望将军看在舒五的面子上,不要放在心上。”
“亦不要来日想起时,为难小五。”玉娘轻轻的小声补充道。
陆崇将她一片苦心看在眼中,然而心中不平更甚。想起不止玉娘,舒五,眷姨乃至仅远远见过一面的舒四,无一不是铮铮傲骨,用自己身为女子的柔弱身躯向天一争。这般坚贞,比之出生入死的沙场将士,又有何差。
陆崇接过玉娘手中的行李,道:“玉娘无需如此,陆崇说过明媒正娶,必不会食言,更不能叫阿荔受此委屈。”
他将玉娘扶到舒五身边,拿椅子请玉娘坐下,自己立在堂下朝玉娘深深一礼道:“玉娘待阿荔如母,自然便是陆崇的尊长。尊者在上,晚辈既说过明媒正娶的话,必不会食言。即便日后嫁娶,我亦会待您如母,奉养天年,更断然没有让母亲搬离的道理。”
陆崇上前拉着舒五的手,道:“你且放宽心,与玉娘安心住在这里。等--”,他笑着轻捏了一下舒五的脸颊,道:“--我来娶你。”
舒五神色较之玉娘,已笃定很多,只微笑颔首看着他。然而玉娘却似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此刻已经双眼含泪。
陆崇没有直接回自己府中,而是转道去了丁章的将军府。然而他犹疑良久,终是没有让人叫醒已经熟睡的丁章夫妇。
十日后,丁章在府中朝陆崇咆哮,道:“你给圣人写了什么?”
“我请圣人赐婚,准了我与舒五的婚事。”陆崇道,似是对这一刻早有准备。
“你可知即使你这样做,圣人便会真的看在眼里吗?不久前你入狱,步统领裹挟民意前来助你的事情,圣人已经是隐而不发了,你今日这样做,可知圣人会怎么想吗?”
“他会觉得我恃宠而骄,狂孛过头。”陆崇平静的回答。
丁章见他如此平静,倒好似把可能预料到的结果都想了一遍一样,心中便突然意识到陆崇并不是如此冲动之人,此番这样做,必是有其他的考量。当下心情便有所平复,道:“你如何打算的?”
陆崇见他不再生气,已安稳地坐上椅子上,便上前道:“鱼朝恩弄权凉州的心思已经明朗,一日不完全摘取凉州的军政大权,他便会一日不得消停。现如今,他们既已从陆崇开始下手,那么不如将计就计,露个更大的话柄给他,看他在圣人那里真正图谋什么?
“圣人即便不同意也无妨,我与舒五唯彼此一人耳,嫁娶只是时间问题。”陆崇嘿嘿笑了,狡黠道:“再说,万一圣人同意了呢?我不就能早点娶媳妇了吗?”
丁章看他猴急的样子,不仅在心中笑道,只怕此番你为早日迎娶舒五为真,那同鱼朝恩的争斗倒似是捎带手的事情了。不过听他如此解释,心中亦宽慰不少,丁章思索片刻仍忍不住问道:“此番那鱼朝恩定然不会再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了,你且等着他弹劾你吧,只是不知他会怎么对你?”
陆崇摇摇头,不甚在意的样子,道:“行军打仗都受了,遑论他这深宫手段?”
丁章见他提起“深宫”二字,想到不久前跟李舟的对话,刚想张口问问他具体缘由,一个念头突然在脑中心意电转,他惊呼一声道:“糟了!刚才我们只说了圣人允与不允之间的事情,可若是圣人并没有也不打算直接回复你,可知他会怎么办吗?”
陆崇摇摇头,对于圣人,他的了解毕竟片面,成年之后仅受封飞云将军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故而此刻并不知道丁章在担心什么,然而仍有隐隐的不安,道:“不知,他...”
“他或会杀了舒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