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仙?何为道?何为正确?何为错误?
雪四娘在山峦间行走, 仙凡有别,自成仙后,她已许久不见山林。
而在山林间见到那只与书生欢好的獐子精时, 她再次想到这个问题。
想起曾经的那点堪称大逆不道的想法。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书生到底尊贵在哪儿呢?妖又为何天生低贱至此?明明掌握力量的是他们。
仙界如此,是因为掌权的大人物受人间香火,多是人间的官吏去世后凝聚愿力而来。
那天道呢?
死后还魂颠倒阴阳也符合常理吗?为何妖物若不与人类相交从遇不到这样的好事。
天道之下,难道不是众生皆当平等吗?
阿爹阿娘乃至罗刹海市开店的胡七叔叔把这些当做理所应当之事, 正如太阳从天边升起, 是为常理。
甚至思索从中获益。
虽然妖物和人类书生打交道,从来只有书生获得好处的,但若是谋划得当,妖物的收获也可以大于付出。
阿娘盛赞的辛家十四难道想被一个见色起意的浪荡子糟蹋?不过是现管着的是那个浪荡子的亲人, 而十四也变劣势为优势, 以此度了情劫脱身成仙。
聪明的妖怪可以从中获得利益,可这并不代表现状就是正常的。
原本雪四娘并不会想这些,也不该想这些。她可能像与自家不睦的姑母家的表姐一样在人间贪欢,可能像自家不见踪影的大姐一样执着寻找成仙的机缘, 或成功或失败。
然而她有一个姐姐,有一个闲暇时会沉思这些的三姐。
三姐很特别。
她很强, 又不是像大姐一样天赋惊人, 甚至在阿娘口中,是很长时间转不过弯来的傻狐狸。
可傻狐狸也有傻狐狸的好处,傻狐狸沉得下心, 稳扎稳打后, 一旦清明,就是一鸣惊人。
阿娘常用三姐来激励她,说她的天赋比三姐还好, 若是浪费太过可惜。
除此之外,三姐在走上求仙路后是会归家的,比大姐和一哥要勤多了。
三姐寻找机缘并不会在海市确定消息,每次出发前,三姐都会把狐狸洞的花球拿出来,让她随爪抛,抛哪个方向,三姐去哪个方向。
而且一路上用人类话本子上的说法就是行侠仗义,比清廉的官员还要能耐些,虽然好名声都落到道士头上去了。
说到这一点,三姐曾经纠正过她,道清廉和官员的能力并不等同,清廉的官也不一定就是好官,不一定是能让治下安居乐业的官。
雪四娘不关心这些,但阿姐念叨的长了,她也记挂在心里,然后在阿姐成仙后,在遇到瓶颈的时候忍不住会想这其中会不会蕴藏着成仙的机缘。
真理越辩越明,难得的,在普世观念和阿姐说法的冲击里,她似乎真的明白了什么,一路虽然不容易却也随着爹娘前后脚到成了仙。
成了仙的日子和想象的并不一样。
为妖物时,若书生是人间顶顶尊贵的,那仙人便是可望不可即,不论是修正道的还是堕落的,成仙便是圆满,天上是世间再好不过的去处。
可事实上,仙人和仙人也有差别。成仙前的妖身就像衣服上洗不掉的泥点子。
高位的仙人跟脚是妖的极少,少少的那几个据说也是血脉尊贵,并不把他们这些后来者作为同类。
当妖时想着成仙,成仙后又该做什么?
雪四娘领了个侍弄花草的仙职,不挖空心思想成仙,空闲时间便一下空出来。
时间多了狐狸就容易乱想,想着想着三姐的话又不断冒出来。
尤其是,她在仙界并没有找到三姐的时候。
雪四娘问过这种情况,花房的仙子都让她不要再找,道是多半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高位的仙人,追究下去她也讨不了好。
她本来也不打算再找,求仙这条路已经教会他们向前看。可约莫是鬼使神差,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去了登仙台。
看一下,她就看一下。
登仙台的记录由规则自动形成,每有一位新生的仙人出现,或是下界飞升的,或是仙人诞下的,都会按照时间先后出现在仙碑上,由负责抄录的仙人转记在纸面。
这是个清闲却又没有实权没有油水的工作。甚至连花房都不如,起码花园可是大人物定会出现的地方。
雪四娘偶遇了那位司抄录的仙人两回,果然见他眼前一亮。
不牢靠的关系也是关系,总比她这个新人要强,司抄录的这位仙人,父母可都是仙界的仙人。
在她说过几次羡慕这里的清净后,也不知道他背后怎么操作的,雪四娘如愿以偿去了登仙台,摸到了那本记载着仙人名号的书册。
没有。
雪四娘心跳如擂鼓,没有,即使时间范围扩大到西行至今,也是没有。
什么情况下,升仙的仙人会不被记录在仙碑上?要知道为了鼓励她,三姐升仙可是她亲自看着的。
某种只在传说中流传的可能性让她面对如今顶了她职位的仙人露出了再真诚不过的笑脸。
大概是没想到遇到纯种傻白甜?这个词也是三姐说的,那个仙人也自己洗脑觉得是做了好事,两全其美,甚至自动视她为好友,没了一开始的敌意。
雪四娘好笑的同时心也越发的凉,在这种冷意里她又想起了三姐。
什么情况下登仙碑没有仙人的名字?三姐的不同,三姐的能力,三姐的某种格格不入的眼神……
“你知道吗,我们仙界其实有种说法流传”酒后的仙人和凡人和妖怪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各种消息都能简单掏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喝醉的司书两颊通红面带得意,“我们眼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说不定还不如更高天上的……唔”说着说着话还未尽司书已经倒在桌上睡过去。
以后不能再和他往来了,祸从口出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不赶快分开肯定会连累到她。冷静做下判断的雪四娘回到登仙台,望着远处云卷云舒,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