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里的娃从没来过县里,哪怕传说中的石城墙还没显露,他们已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我阿耶说城墙很厚,老鼠打地洞都钻不进去,打仗时,坏人捉了几十只老鼠来挖洞,结果老鼠全累死了。”
“你那算什么,我阿翁说有个小偷想进城偷东西,半夜架梯子翻墙,哪晓得城墙太高没翻过去,反倒自己摔下来摔死了。”
“对对对,我阿翁也这么说的。”
“我阿娘就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元宵乞巧会有人在城墙放烟火…”
在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里,牛车驶出山路,汇入官道,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梨花站在车板上,神情没有丁点松懈,反而愈发紧张,“阿耶,得让族里人靠紧些,小心遭人打劫。”
官道两侧躺着人,听到动静,那些人坐了起来,那眼神像深林觅食的狼,幽幽泛着光。
赵广安还没嚷嚷,后车的赵大壮高呼,“铁牛,你过来一下。”
突如其来的呐喊惊得地上的人哆了下,赵铁牛把绳子给刘二,回头问,“啥事?”
老村长张着嘴,激动地扬手比划,赵铁牛会意,“妇人孩子挨着车走,汉子们抄家伙站外面,谁过来,往死里打。”
“车上的人全部下车,位置挪出来放棺材。”
有些人家的棺材自己抬着,太占人手了,暗处的人扑过来,抬棺材的人没法还手。
赵广安先跳下车,梨花进棚扶老太太,顺便递了把镰刀过去。
“阿奶有锄头。”
“锄头给堂叔伯们吧。”
族里汉子站去外边,面临的危险更大,老太太明白过来,“那把咱的锄头镰刀都分出去。”
“阿耶已经去拿了。”
大家按照老村长吩咐,很快摆好了阵仗,白天那行人见了,问老村长能否捎上他家孩子。
老村长呜呜呜比划几下,赵铁牛道,“出事不能怪我们。”
中年汉子发誓,“绝对不会。”
“那过来吧。”赵铁牛传达老村长的意思,中年汉子忙把几个孩子推上前。
最大的孩子也就几岁,胸前缠着衣服,衣服里窝着个小婴儿,看孩子们钻进人群,中年汉子主动的走到最后边。
牛车缓缓前进,孩子们被圈在最里边,好奇的踮脚张望。
“阿娘,那些人想抢咱们吗?”
“嘘,别说话。”妇人捂住男孩的嘴,“马上到城门了。”
梨花屏气凝神的跟在赵广安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袍,“阿耶,有人过来吗?”
寻常百姓拖家带口逃难,睡觉时会生火堆震慑偷抢之人,而官道两侧黑黢黢的,让她心里不安。
“没有。”赵广安牵着绳子,不断安抚承重过大的老黄牛,“咱们人多,那些人不敢凑过来。”
话还没说完,后头响起怒喝,“滚开,老子揍人了啊。”
“你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
“老子没有吃的!”赵铁牛鼓起眼咆哮。
昏暗中,又有几双手伸过来,赵铁牛后悔把赶牛的事交给刘二了,眼看裤脚落下几个黑印,他怒吼一声,挥起锄头就砸了下去。
而那些手像灵活的泥鳅,刹那间悉数缩了回去。
赵铁牛杵着锄头,一脚踹过去,“老子弄死你。”
这条裤子是他补丁最少的裤子,为了进城特意穿的,眼下脏成这样,他比谁都生气。
那些人看他表情凶恶,迅速的退回路边,赵铁牛扛起锄头要追,老村长抓住他,唔唔唔的张嘴。
赵铁牛甩了甩裤脚,眼里冒着凶光,“我的裤子脏了。”
老村长捏拳比划。
赵铁牛咬牙,“洗不干净怎么办?”
老村长拍拍胸口,赵铁牛瞪向路边,“他们弄脏的,凭啥让四叔你来洗。”
说着,摩拳擦掌的又要扑过去。
老村长又抓住他,急切的指着城门方向,嘴里唔唔唔,仍然没声。
赵铁牛却看懂了,安静下来。
也许看赵铁牛不好惹,没有人往前凑了。
但后面那群人似乎不好过,梨花听到好几声痛骂尖叫,她哆嗦的问赵广安,“出啥事了?”
“不知道。”赵广安普通身高,回头望也只能望到族里人的头,“不关咱的事,咱别管。”
忽然,后头有人撕心裂肺的喊,“没有,咱啥都没有,你们要抢就抢西山村的人啊,他们有粮有水…”
这是梨花没有听过的女声,她扯赵广安衣袍,“是昨天的老丈一家吗?”
目前为止,只有老丈一家知道她们是西山村来的。
赵广安没明白,但听赵铁牛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你才西山村的,你全家都是西山村的。”
整个井田镇,谁不知道“西山村”三个字是骂人的?
赵铁牛心里本就积着火没地撒,被妇人一骂,不顾老村长阻拦,挥起锄头就冲了过去。
看过他发狠的难民扔下抢来的包袱,撒腿就跑,片刻惊觉无人追来,惴惴不安的回头。
只见那凶恶的当家人揪着妇人衣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你再说一遍,谁西山村的?”
难民们:“……”
这当家人,性情挺率真啊。
难民们之所以认定他是当家人是因为四辆牛车驶入官道后,发号施令的是他,他怎么说,其他人就怎么做,男女老少,没有半句怨言,齐心得很。
所以他们才会扒他裤子求他施舍点吃的。
妇人被赵铁牛唬得哑了声,老丈忙上前求情,“是她嘴拙不会说话,郎君莫和他见气。”
赵铁牛斜眼睇他,“昨天我就瞧不起你们,一家子人也不少,被抢只敢护着包袱,连还手都不敢,现在我算看出来了,你们纯属活该!”
“男的懦弱,女的刻薄,不抢你们抢谁?”
老丈:“……”
赵铁牛还要再骂,眼角瞄到气得脸歪嘴斜奔来的老村长,一把松开妇人衣衫,“往后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