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起帘子,不动声色的回眸觑了眼妻儿,给妻儿递了个眼神,扶老太太进去了,“小蛇山有寺庙?”
后院没有遮阴的长廊,老太太受不住刺眼的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谁说道士非得住寺里?”
“......”
赵广昌心头咯噔,道士不住寺里住哪儿?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符水几钱?”
今年闹灾,城中物价飙升,城里已经关了两家钱庄,不留点现银,之后花钱拿不出来怎么办?
见老太太闷着头不作声,他心里一阵烦闷,“娘不是答应不私下给老三钱了吗?”
因老太太溺爱,老三早年间痴迷斗鸡,四处欠债,好不容易改了又跌进茶馆里,一年到头泡在茶馆的钱比寻常百姓一年的开销都多,他和老太太聊了好几回了,家里孩子大了,得攒钱送孩子读书,除了月例,别再给老三钱。
合着转身就忘了?
“娘!”赵广昌急得晃她胳膊。
老太太舔着唇,正回味刚刚喝的糖水呢,看他脸色沉沉,登时有点恼了,“三娘病了,不拿钱不是眼睁睁看她死吗?”
三娘是跟着老三出门沾染的脏东西,为此老三自责得茶饭不思,她不花钱医治,老三估计得怨恨她一辈子,而且三娘多乖巧懂事的人,要她不闻不问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钱没了慢慢攒,人没了就真没了,她有心解释两句,话到嘴边改了口,“当时三娘发病,你劝我说是受了惊吓,过阵子就好了,结果怎么着?三娘发病这事传到王家耳朵里,人家上门退亲!”
老太太埋怨他,“三娘过得不好就是你害的。”
“......”
定亲是老三点的头,听书也是老三带去的,最后出了事就怪他?赵广昌骂人的心都有了。
顾及面前是自己老娘,他忍了忍, “与我何干?”
“我早点拿钱给老三去小蛇山,三娘生病的事就不会传出去,他王家敢退亲?”
“......”
所以怪他咯?
赵广昌胸闷的扯了扯前襟。
突然,屋檐底下响起整齐的童声,“堂伯,你什么时候给我们煮饭啊?”
后院平时就他和长子两人,安静得很,陡然响起喧闹声,他不甚习惯的掀着眼皮瞧去。
就见平日不算狭窄的屋檐底下挤满了脸蛋黑红的脑袋,一个个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仰起头,好像鸟窝里嗷嗷待脯的小鸟。
“堂伯…”
“......”赵广安嘴角抽了抽,这么多人,不会都住铺子来吃他的喝他的吧?
他佯装擦额头的汗掩饰脸上烦躁,“娘,灶间就一口釜,哪儿煮得出这么多人的饭?”
“大堂兄,咱们带了釜,你出柴火就行。”赵铁牛站在棺材边,汗落如雨,“三婶,你的棺材放这儿行不?”
他看过了,总共四间屋,一间屋上了锁进不去,剩下的屋不是堆着麻袋就是摆了家具,没有地儿放棺材了。
老太太手掌转了下,“换个方向。”
棺材朝大门摆放不吉利,需横着放,赵铁牛反应过来,重新抬起棺木,“里面的粮要舀出来吗?”
“舀吧。”
赵铁牛顿时眉开眼笑,“好呢。”
见赵广昌看着,他咧起嘴笑了笑,“大堂兄,四叔说了,咱们今后的日子就靠你了。”
“……”他还想找人靠呢!
赵广昌看向堂屋门槛上坐着的老村长,不仅头疼,还晕得慌。
以城里现在的粮价,接济族人不是割他的肉吗?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问赵铁牛, “你们还有多少粮?”
赵铁牛指自己的箩筐,“十几升吧。”
村里没有称,大家伙都是用米斗称量的,赵铁牛如实回答,“省着吃的话能吃五六天。”
赵广昌又看向其他族人。
大家伙先是抬眸,然后迅速低下头,慌乱的棺材木箱往就迈着小碎步跑了。
“……”
赵广昌眼前黑得更凶了。
良久,他哑着嗓子道,“娘,你怕是不知,担心城里乱起来,衙门要求各大粮铺隔两天必须开门迎客,否则罚五十贯钱撵出城去。”
老太太跨进堂屋,余光斜他,“你被罚钱了?”
“……”
老三做错事,绞尽脑汁推给他,而他的事她连内里意思都听不懂?
不指望老太太,他低头向老村长瞧去,后者靠着门框,刻满皱纹的脸透出浅浅霜白色。
恍惚响起老太太晕过来时的神色,赵广昌大惊失色,“四叔?”
老村长努力堆起一抹笑,手在空中摆了摆,梨花解释,“村长爷没事,就是累了。”
赵广昌心有余悸,弯腰捞起他,一手扶一个扶进了屋。
族人是四叔带来的,四叔有个三长两短,族人谁管?
堂屋除了桌凳,两边堆着高高的麻袋,赵广昌拿脚推开凳子,扶他们坐下。
“四叔,城里的情况也不太妙啊,老二外出收粮已有半个多月,迄今没有消息回来,衙门那边又发告示禁止粮铺关门……”
接济了族人,衙门那边没好交差啊。
老村长趴在桌上,呼吸急促,梨花替他问,“大伯不想管族人死活?”
“当然不是。”再给赵广昌两个胆都不敢承认,沉默良久,徐徐道,“人多粮少,愿四叔你别骂我抠门。”
老村长眨眨眼,梨花道,“都闹灾荒了,肯定得省着吃,往日一天三顿,往后一天两顿也行。”
老太太点头,“三娘说得在理,时候不早了老大,煮点粥喝吧。”
农家没有君子远刨于厨’的说法,赵广昌经营生意,平日都是自己弄饭吃。
他走出门,见妻子站在孩子堆里,眼角青黑臃肿,脸色蜡黄,仿佛几天几夜没阖过眼似的,他指指灶间,示意去灶间说话。
哪晓得老太太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元氏刚抬脚就听到她的声儿,“老大媳妇,进屋给我捏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