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副将未曾错过常阔的神态,结合此前“上门做客礼到即可,人来作何”的心得,往下推理,金副将便觉自家大将军此时的心情大约是——昏了两日,一睁眼却见客人竟还在家中未走,这一顿饭竟是在劫难逃。
但金副将细品了品,又觉得不太对劲。
他害怕客人亲自登门,是因为需要自己做饭招待,可大将军又不需要亲自为宣安大长公主洗手作羹汤……
且大将军为人,一向也称得上热情好客,眼下这般态度,究竟是为哪般?
常阔是何想法金副将不得而知,但面对前来探望的李潼,常阔的态度并无可挑剔之处,有着恰到好处的客气,和身为长辈的和气,并不曾冷脸或摆出严肃模样。
常阔私心觉着,李潼这个女娃倒是不错,生得讨喜,性子也大方爽利,最关键的是擅说阳间话,不像某些人张嘴就是阴阳怪气,黑白无常见了都得给她磕头喊老师!
但常阔也很快发现,这女娃说话好听归好听,但话好像太稠了些……
李潼关切罢常阔伤势,又敬佩不已地说起这两日听到的事迹,一口一个“常大将军大义”,“常妹妹勇勐无双”,嘴巴根本停不下来,且语气神态颇觉与有荣焉。
就此话题,李潼看起来似乎能说上三天三夜不止。
为了这女娃的嘴皮子考虑,也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常阔笑着扯开话题,提起了他那“及及可危”的儿子:“……不知犬子可曾给贵府添麻烦?”
“自是不曾有的,常大将军太见外了。”提到常岁安,李潼颊边笑意更甚,“此次常郎君本想要一同过来和州的,但母亲说如今还当以养伤为主,便劝下了。”
常阔听得无声捏拳。
劝下?
这分明是软禁!
李舒这女人,行事霸道向来不顾他人意愿,从前待他如此,如今又要照搬到他儿子身上!
想他常阔一生行事不拘小节,为人大方豪爽,按说左不过一个儿子而已,他也不是舍不出去,但唯独她,想都别想!
他纵是把儿子捣粪坑里,也绝不便宜那女人!
常阔暗存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决心。
他这厢满脑子装着玉碎的想法,李潼的心思却与他截然相反,二人一碎一合,南辕北辙。
李潼有意营造出和美氛围,便眉飞色舞地说起常岁安在宣州的趣事。
常阔抱守着“祸不及这女娃”的底线,表面强颜欢笑,内心盘算着如何才能将儿子拿回来。
常岁宁在旁喝茶静观,手中无瓜却似有瓜,啃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宣安大长公主差人过来传话,让李潼回去。
李潼头皮一紧,便知此行回去怕得挨骂,赶忙行礼退去:“晚辈得空再来看望常大将军。”
常阔假笑着点头。
金副将送走了李潼,常岁宁转头打量常阔,常阔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怎么了吗?”
常岁宁朝他眨眨眼:“阿爹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常阔听得黑脸一红:“哪里的话!”
常岁宁刚要往下探问,却听又有士兵来通传,说是云二郎来了。
云回听闻常阔醒转,便来探望并道谢。
同来的还有云归,他的伤已养了十多日,今日才被允许下床走动。
男孩子刚跟着兄长进来,便朝着常阔跪下行大礼道谢:“云归多谢常大将军相救之恩!常大将军不仅救了我们云家,更救了整个和州,往后您就是云归最大的恩人!”
说着,便将头磕了下去。
眼看弟弟凭一己之力拔高了道谢的标准,云回觉得自己若不跪倒显得诚意不足,于是也跟着跪下磕头。
常阔让金副将将兄弟二人扶起来。
然而云归刚被扯起来,一个转身,又扑通一下朝着常岁宁跪下了。
“还有常娘子,恩人在上,请受云归一拜!”
这两日他已听兄长说了很多遍关于常家女郎之事,便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被这位常娘子救下的。
面对恩人,云归将头磕得很是实在。
听着弟弟过于懂事的磕头声,看着那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少女,云回莫名有些不自在,他在内心小小挣扎了一下,就在撩袍准备也跪下冲常岁宁磕头时,常岁宁已将云归扶起。
常阔则及时抬手制止了云回:“好了,都带着伤呢,回头再将头给磕坏了!”
云回便改为抬手朝常岁宁深深行了一礼:“常娘子大恩,云回必当铭记,日后若有用得上云回之处,云回定赴汤蹈火绝无推辞。”
他要谢对方的太多了。
对方救了他不止一次,更是他全家的恩人,亦不遗余力救和州于水火。
再有,他能杀季晞替父兄报仇,也是得她相助。
他的赴汤蹈火之诺,绝非随口之言。
他满怀诚意道谢,那少女也不曾推辞,而是很少见地道:“那你要好好上进,说不得日后我当真要与你讨这份恩情的。”
云回闻言直起身抬头看她,与她郑重点头:“放心,我一定会的。”
常岁宁欣慰颔首。
“……”云回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乖巧懂事的学生。
见此一幕,一旁的金副将觉得自己又懂了。
他很清楚战争带给人的摧残之深,许多人战时坚硬如钢,战事一毕,纵是打了胜仗,却也会很快颓废下去,就如同绷着的一口气泄下,瞬间滑入悲痛的深渊,就此断送生机与希望。
云家二郎这般经历,很容易走上这条路。
女郎身为恩人有此图报之言,则是给对方一个往上走往前看的目标,而避免其长久回首沉溺悲伤无法自拔。
女郎当真聪敏又心善。
金副将甚觉动容,再次被少女折服,始于能力,忠于人品,大约便是如此吧。
殊不知,如此高尚品德,纵连常岁宁本人听了也要愣上一下。
在她看来,施恩图不图回报这种事,且要看她需不需要。
云回此番为守和州立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