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要回过头之际,却听得孩童惊呼声响起。
有人举着把菜刀来到了郑潮的小几前,那菜刀生了锈,豁了口,此刻正指着郑潮。
举着菜刀的,正是那两名年轻人当中的一个。
另一人已将小破院的门关上,并恫吓那些孩子,不准他们喊叫出声。
郑潮依旧坐在原处,倒不见惊慌之色,只不解地问那举着菜刀的年轻人:“课至一半,何故如此啊?”
“废话,当然是求财!”那年轻人啐了一口:“否则谁愿意来听你啰嗦念经!”
“老老实实把你身上的钱财交出来,我可以不伤人!”
郑潮叹气:“若我不交呢?”
“不交?那就别怪我……”年轻人放到一半的狠话忽然戛然停住。
他颤颤地看着突然横在身前,近在咫尺的长剑——他从没见过这么雪亮锋利的东西!
敢拿这东西指着他……那就别怪他尿裤子了!
年轻人双股颤颤,往后两步,吓得跌坐在地。
那名突然出现的护卫跟上前两步,继续拿剑指着他。
郑潮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处,像这样擅于隐藏的高手,他大外甥可是给他准备了六个呢。
否则就凭他,何来的能耐能一路顺利讲学至峡州?
这一路来,他已见多了人性之幽暗,及世风日下之气。
郑潮在心底叹息一声,让他们都坐回原处,继续听课。
那两名年轻人已吓得魂不守舍,无敢不从,如坐针毡。
郑潮先罚他们将今日所学反复诵读,又罚他们拿炭笔将近日在学的“天、地、人”三字,各在地上写上百遍,直到院子里写得满满当当,泥墙上也近写满。
到了最后,二人是嘴也起沫了,手也写僵了,泪也哭干了,跪地忏悔再也不敢了。
郑潮低声喟叹:“以德服人,果然乐无穷尽也……”
这一路而来,他算是切身体会到孔圣先师的快乐了。
他虽不如孔圣先师那般身高九尺余,但他有大外甥赠送的护卫弥补自身的不足。
但郑潮也并未轻易相信二人的忏悔之言,仍将人交给了村中里正处置,至于如何处置,那便与他无关了。
人性恶念难除,他能做的终究太少了。
一人之力,终归是有限的。
这一路游历讲学,与他原先的设想出入颇大,他每日也在思悟着。
次日,郑潮即离开了这座村落,临行前,有村民为他送上了一些秋收的果子和干粮。
此地虽有恶念,却也有朴实与良善。一村如此,天下也如是。
所以,这天下,还是值得去救的。
郑潮背上行囊,继续上路。
接下来,他用了十余日时间,一路继续南下,来到了黔州界内。
黔州不是什么富庶之地,郑潮最初自荥阳动身,便一路南行,穿过山南东道,再过峡州,来到黔州也在南行的直线之内。
黔州境内贫瘠,远离政治中心,常被作为获罪官员贬谪放逐之地。
去年,长孙一族斩首的斩首,监禁的监禁,而余下未被重责的长孙族人,便被放逐在此地。
郑潮刚入黔州,便接到了长孙家私下的邀请。
长孙一族树大根深,且与其它四大士族不同的是,长孙家与李氏皇族历来关系紧密,加之又曾得崔家暗中相护,故而得以保全最后一丝根基。今虽处境艰难,族人皆不允许离开黔州,但暗中仍得以维持着最基本的活动。
而黔州距洞庭不远,由卞春梁为首的民间造反势力一再壮大,惹得各处纷纷响应效仿,也曾几度波及黔州,黔州因此官员调动频繁,而新任刺史,与长孙氏有旧,暗中便多予照拂。
如此种种,才有郑潮刚至黔州,便被长孙家相邀上门做客之事。
长孙氏一族群居之处,受朝廷耳目监视,因而见面之地,在城中一处很偏僻的别院中。
“郑先生,请——”
入了内院,长孙家的两名中年族人迎上来,在前带路:“我家家主已恭候多时。”
郑潮:“叨扰了。”
一路而来所观,这些长孙氏族人如今虽个个身着布衣,再无往日光鲜,但举止言行待人接物仍得体沉稳,且最难得的是,他们守序而行,可见依旧上下一心。
郑潮在心中叹息不止。
多少士族,包括他们郑家,在被朝廷清算之后,族规也好,人心也罢,便就此日渐离散了,轻易很难再成气候。
而郑潮也能隐约察觉到,长孙氏之所以能维持现状,与他们口中的“家主”也有很大关系。
同他们郑氏一样,当初长孙一族的嫡脉也尽被剪除,只有年十四以下的因律幸免于难——
而今长孙氏的家主,便是今年刚年满十四的长孙寂。
家中遭逢巨变,被迫迅速成长的少年脸上褪去了大半青涩。短短一年间,身高也猛窜了许多,站起身同郑潮行礼时,已与郑潮齐高。
郑潮还礼罢,道:“郑某一介孤身庶民,又有判族恶名在身,竟能得长孙家主亲自相邀,实是意外至极。”
“谁人如今不是布衣。”长孙寂眼中有钦佩之色:“郑先生判族之说,我并不认同,彼时若非郑先生大义之举,荥阳郑氏族人怕是注定百不存一。先生良苦用心,日后郑家族人必然能够慢慢领会。”
郑潮这下是真的意外了,他当初弑兄、主动交出藏书之举,虽被寒门学子拥护,但在士族人家间已是臭名远扬,在这方面,他和令安可谓同臭相怜。
长孙寂抬手请郑潮坐下说话喝茶。
一番交谈下来,郑潮也提及了自己一路来的见闻,乱象横生,政令混杂,民生煎熬。
长孙寂便问:“依郑先生高见,李氏一族中,谁最有希望可止天下之乱?”
在长孙寂看来,郑潮是一个高人,奇人,此类人的看法,必然值得一听。
且正如他几位族叔所言,郑潮此人如今颇有声名,若能将他拉入相同阵营之中,无疑也是一件好事。
郑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