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康四揪住袍领逼问解药的康丛并未挣扎,却也不曾说话,只是似哭似笑地看着已经无法站立的康定山。
康定山壮硕的身躯倒了下去,康六只能蹲坐下去扶着他,边对冲进来的护卫急声喊道:“请医士!速请医士来!”
康丛眼角滚出一滴眼泪,嘴角却是笑着的。
那毒就藏在内里中空的铜笄内,刺入时即会触动笄尖的机关,毒液见血封喉,堪比最毒的蛇毒入体,会迅速侵入摧毁人的大脑与脏腑,无药可解……
他的父亲,就要死了!
他的父亲是那样的不可一世,而又自命不凡,为成大业筹划多年……在这样的人心中,纵然是死,定也要死在成就大业的沙场之上,才算死得其所吧?
可他却将要死在大业初启之际,将要死在他最看不上的儿子手中。
倒在地上的康定山艰难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康丛的方向。
康丛对耳边康四的咆哮充耳不闻,他与那双眼睛对视着,流着泪笑着问:“父亲必然很不甘心吧?”
“这些年来,我也很不甘心……分明都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偏偏只有我是不同的……”康丛一字一顿地道:“父亲固然可以存有疑心,也大可扼杀我出生的权力,但父亲不可以既准许我成为您的儿子,却又让我永远无法真正成为您的儿子!”
康定山的脸色在迅速变得青白,他已无法很清楚地听到康丛的话,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他艰难地张口,青黑的嘴唇颤抖着发出最后的声音——
“杀……杀了他……!”
辨出他此言,满脸眼泪的康丛仰头发出了悲鸣般的笑声。
很快,康六爆发出痛苦的哭声:“……父亲!”
“节使大人!”
众人声音里的震动与恐慌让康四有着一瞬的怔然,他似乎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就这样死去了。
片刻,他才猛地回神,目眦欲裂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康丛:“你这吃里扒外的畜生!我要杀了你!为父亲报仇!”
他先是一拳重重打在康丛脸上,将康丛打倒在地后,抽出一名护卫的佩刀,双手紧握便要砍向康丛。
“都住手!”
一群披甲的士兵快步涌入书房中,很快控制住情形。
见得为首之人大步走进来,满面惊惶愤怒的康四立即道:“石将军!康丛这个叛徒,趁父亲不备,竟毒杀了父亲!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石满未顾得上理会他,率先快步走到康定山身侧,蹲身下去查看,口中急唤:“兄长!”
他与比他年长几岁的康定山一同发迹,相互依存,又因利益纠葛难分,生死绑在了一处,私下相处已与异姓兄弟无异。
查探到康定山已无呼吸脉搏,石满一颗心骤然沉了下去。
片刻,他抬手,覆上了康定山死不瞑目的双眼。
那双未肯闭上的双眼昭示着康定山的无尽不甘。
他大约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那个不被自己认可,也从不被允许拥有弑父能力的第八子手中。
所有人都想不到。
正因想不到,所以它得以顺利地发生了。
伴随着替康定山掩上双眼的动作,石满也在飞快地安置料理着自己的心绪。
起身时,他抽出佩剑,指向了已被他的两名部下从地上拖起来,被一左一右制住的康丛。
这件事情,绝不可能只是父子相残那么简单!
康定山不是一位普通的父亲,他的死,将会让局面发生巨大的动荡!
石满面上如同罩着寒霜:“说,是谁指使的你?”
“还能是谁。”康丛经过剧烈的情绪波动后,此刻显出了几分麻木浑噩,他毫不掩饰地道:“当然是当初放我回来的常岁宁……和那位崔大都督。”
康四:“果然!这叛徒果然早就被收买了!父亲方才竟还愿意信他……父亲错信了他,父亲早该杀了他的!”
康丛嘴角溢出无声冷笑,已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
他已不再想要,也不再需要这些人的认可和理解了,他杀了康定山的那一刻,也斩断了心底的魔障与执念。
康四愤怒地伸手指向康丛:“石将军,杀了他!”
康丛却道:“不,石将军不能杀我……”
对上石满那双沉冷的眸子,康丛道:“众所周知,石将军是个孝子。”
石满眼神顿变,剑尖抵住康丛的喉咙:“你说什么?”
下一刻,忽有部下快步入内,面色惊慌地道:“将军,老夫人被康五娘子和月姬挟持掳走了!”
石满陡然大怒。
那部从继续道:“康五娘子说……若想老夫人安然无恙,两刻钟内,她要见到她活着的兄长!并让将军答应放他们离开蓟州!”
“绝不可能!”答话的是康四,他恼恨地道:“我要杀了康丛,再将月姬母子二人碎尸万段!”
他未必有多么敬慕他的父亲,他亦有野心,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尚且不及父亲,他需要父亲活着来完成大业,是康丛母子三人毁了他的一切!他怎能不恨!
这滔天恨意让康四拿命令的口吻道:“石将军,我要你现在便杀了康丛!”
石满恍若未闻,收回了指着康丛的剑。
康四惊怒交加:“石将军,你是要背叛康家吗!”
石满微转头,看向他:“康四郎君是以什么身份在同我说话?”
他石满可从来都不是康家的家奴。
他再问:“还是说,康四郎君认为,吾母性命不值一提?”
与威严外露的康定山不同,石满生着一张清瘦窄脸,眉毛很淡,平日里也甚少大声说话或对谁动怒,但军中谁都清楚,石满绝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此刻,在那双并不见太多怒气的眼睛的注视之下,康四的后背却忽然生出冷汗。
从前他与石满之间总隔着父亲这座大山,如今他初才失父,便忽然直面资历与实权的压制,此中带来的冲击,甚至叫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康六替他做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