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晚风拂柳。
清凉山相比山下的金陵城,要少去许多烟火气。
除了山神庙,清凉山上还另修缮了一座神君庙。
庙宇中,香火供奉的神君铜像身披甲胄,右手持戈左手按住剑鞘,宛若神将下界,威风堂堂。
也不知是工匠有意为之还是年久失修,神君铜像的面部模糊不清,全然分辨不出五官模样。
神君庙内设有厢房,平日里仅有一老一少两名修行道士居住其中。
髭须花白,身穿斜襟长袍的老道士似乎有些道行在身,金陵地界内一旦有水陆刑甫难了的公案,衙内官吏便会提着好些美酒吃食上山进庙。
老道士毕竟不是朝廷中人,替官府卖命,他最视为可耻。
可架不住肚中酒虫作祟,勾引自己去喝醉仙楼卖价一锭银子一两的朝仙醉。
老道士慵懒地靠在庙门前,怀中捧着一罐酒香极其浓郁的朝仙醉,睡得不省人事。
山里的晚风送来一阵脚步声,借着照落在山间的稀疏月光,倒是能沿着身影打扮猜出来者何人。
桃花嫩雪,丰神如玉。
身材修长,俊貌难及的公子游在离神君庙门槛十步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望着鼾声如雷的老道士,微微弓起身子抬手作揖,而后轻轻越过门槛,步入神君庙中。
公子游走入大殿,看见小道士正面朝神君铜像端端正正就蒲团静心打坐。
小道士呼吸之间犹如龙虎吐息。若是开了慧眼,只需静心凝神便可以清晰瞧见其肌肤之下内蕴神光。
头戴青色方巾,身穿长袍的小道士看其稚嫩脸庞不过舞勺之年,身上气质却是出尘脱俗,宛若谪仙。
只见小道士气若游龙,每次吐纳之间,自有先天母气从脐上丹室而出,顺着骨髓经脉流淌至四肢百骸,而后那缕细若游丝的微弱气息又回到丹室,再小憩之后便又再次通达全身窍穴。
如此反复,周天循环。
公子游只是瞧上一眼,便发现小道士内里运转的是道家流传甚广影响深远的《五府内经》。
公子游还知道,《五府内经》真篇早已失传于史前。
史后道家所修典籍,皆为各座山头的开山鼻祖照着残篇缝缝补补而来。
五行化元府,内里达天地。
小道士所修内经,便是专攻金行元府的道家真传。
待他运转丹室内的先天母气循环大周天后,这才睁开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揉了揉久坐发酸的肩膀,喜笑颜开。
炼气修道,寻得气感方可窥见门径。
而后凝练先天母气,再以天地灵气育养,不断壮大己身,化天地为己用,与天地夺命争寿。
眼前的小道士,正是引出先天母气后,凝气成丝的炼气初境。
等到将母气九炼,可正视内景,方才算是步入修道的第一秘境。
往后开辟心湖,踏上长生桥,渡过灵台,攀道山,得神藏,与天地论道争道。
小道士哪里清楚这么多,他只知道师傅吩咐什么自己就去做什么,从不多想。
自己愚钝不假,可师傅从未在修行一事上对自己有过半句怒言。
早日学有所成,跟师傅下山除妖时不再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而是能尽些微薄之力,是小道士炼气修道的心愿所在。
小道士兴冲冲地回头看向庙宇门前,想大声告诉师傅自己如今也能凝练先天母气了。
却在回首后,看见了对着自己笑而不语的神俊男子。
早在年前,随同师傅一齐下山去金陵城中购置春联肉类等节日之物的小道士就远远瞧见过公子游。
只是那次,公子游站在桃花随风起舞的院落门前,一身白衣胜雪,远远向着老道士拱手作揖。
可老道士却很不耐烦的掉过头去,拽着小道士便往胡同里走去。
每次山下的官吏们带着好酒好肉进庙拜访时,师傅都是这般脸色。
小道士只当是自己的师傅对待公子游的态度就如对待衙内之人那般,谈不上厌恶,也说不上喜欢。
公子游手指作了个噤声姿势,示意小道士不必多言。
他走到香案前,从香盒里抽出三根香,点燃后对着神君铜像恭恭敬敬朝礼敬香。
上过香后,公子游便如来时那般无声地离开了神君庙。
不出片刻,老道士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目,缓缓伸了个懒腰。
他捧起怀中美酒,仰头灌下一口,而后转头望向大殿之内的香案,咂了咂舌尖。
人,忌三长两短。香,忌两短一长。
公子游下山时,正巧撞见了沿着山路青石台阶一路向上的少年李秋白。
两人停下脚步,默契地在月色清辉之下,相互作揖还礼。
“游先生可是从神君庙里烧香归来?”李秋白顺势接过李材递来的携壶,饮下一口在山腰打来的甘甜山泉。
公子游覆手而立,抬头望了一眼清凉山上神君庙的方向,笑着说道:“确实如此。”
李秋白闻言,随即展开笑颜,“那山上老道,可曾刁难于先生?”
“去时酣睡,未曾言语。”
公子游收回目光,打量着跟在李秋白身后的矮个男子。
他慧眼如炬,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便瞧出了眼前之人的水深水浅。
公子游径自点头,与李秋白擦肩而过,轻声说道:“去吧,如今这会,正是上山的好时辰。”
此话落到李秋白耳中,又是一番风味。李秋白此行目的,正是要登山看日出。
清凉山日出时,远山青翠。是少年每有心神不宁时都会借景忘情的心安之处。眼下,正是登山观景的好时候。
借着月色照见山路,约莫走了半炷香的时辰,李秋白李材二人这才临近神君庙。
小道士此刻正半蹲在神君庙旁的芳草地上,看着前些时日被庄稼汉遗弃在山林间的老黄牛低头吃草。
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小道士随即便转头向后望去。
“李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