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从天顶上装饰成烛火的电灯,周围冒着蒸汽的自动齿轮,再到高高耸立的石柱下,士兵们手持的盾牌,身披的铠甲,和朝臣们的衣着与饰品。
接着他开口:“你是理智之人,僭主,所以我要同你交流。”
达美克斯不知是否该为此感到高兴。
男孩说:“我有许多不知晓之事,我想知道电灯的供能从何而来,钢铁的机械是否有更好的设计。我需要学习。当然,我并非无礼之人。”
“莫尔斯告诉我,一次收获换一次付出,价码应当由双方给出。”男孩说出这些话时的表情有些微妙,“我将在洛科斯学习我所能学习的一切事物,但我也将付出我的劳动。”
“你将铸造更多的兵刃吗”
“不,这不是我的天赋所在,我将利刃烧毁,便是出自此意。我无意为任何人打造武器,我是一名工匠,水车、木犁、道路、石磨、雕塑、绘画、礼器、铜像……这才是我将要在洛科斯留下的。”
说到此,男孩顿了一顿。“若我知晓锻造镰与犁的铸造方法,我方才便会将刀刃重锻为人民手中的工具。但我不知晓。”
“那么战争呢”达美克斯谨慎地问,“孩子,战争是必须的。洛科斯一国的和平不会像雪山之雨一样净化他国渴望暴力的土壤。”
男孩的冷漠更甚,“堡垒,城墙,机械,刀兵。我不喜此道,却未必不精此道。”
达美克斯正要再开口,好言去安抚佩图拉博,就听台下的祭司颤颤抖抖地运作起他瘫软的舌头:“佩图拉博大人,假若你是凡人,那你的锻造知识又是从哪学来的呢是您口中的莫尔斯大人教给你的吗他又是何人呢”
“说不定莫尔斯大人就是神的使徒呢,神派他来做你的导师,他只不过没有告诉您罢了。”
达美克斯瞬息感到一阵怒气,苦于金权杖正在被莫尔斯摆弄,一时竟无法敲击地面,只好用手掌重重拍打木栏:“祭司费德拉,停下你的挑拨!在洛科斯邀请的客人面前妄加议论,难道你没有发现你的行为极其荒谬吗”
他今日就不该听神教的话,被费德拉的顺从蒙蔽,将这群碍事的宗教骗子请来维护什么传统!
佩图拉博立刻看了莫尔斯一眼,莫尔斯的手指轻轻地敲着下唇,平静地往下方看,不仅无动于衷,而且都不愿意勉强地伪装出一个鼓励。
这就是他给出的全部不能算是回答的回答,达美克斯开始猜测两人之间有何矛盾——他猜不到。又或者这就是工匠与工匠的相处模式吗
佩图拉博收回视线向前走,有一刻达美克斯以为男孩将要抬起腿踢向祭司。
想到这样做的后果,达美克斯先是忧心忡忡,然后发现他竟然有些期待。
这样他就有理由去与总是散布着恐慌预言的神教祭司发生小小的摩擦,并转而与佩勒孔提亚九智者更加亲密。
佩图拉博没有那样做。
“你若总是可怜地抓着你脑子里那点悲剧性的神话牺牲不放手,要给世界上所有事情生硬安装上神圣的起因,那么理性是无法拯救你的——你不能被一个在你心里不存在的东西拯救。”
佩图拉博说着,跨过祭司身边,懒于再多浪费口舌。
他的精力更多放在了莫尔斯身上。
莫尔斯的沉默在此时此刻有着更加真实的重量。他的眼神和等待已经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实体,他的态度不再需要语言形容。
语言本身就是人类用来量化这世界而构造的一把标尺,一种转换后的模数。
佩图拉博咬牙,放弃了更多的迟疑。
“莫尔斯是一名优秀的工匠。我不曾见过他在现实中留下的完整作品,但他的技艺毋庸置疑地超越了奥林匹亚成就的总和。我截至目前的见闻,已经足够我如此评价。”
“他教导我锻造,教导我生活,他改变着我,然而我们二人之间,确实不存在多余的关系。我们只是常常在一处出现,他随时将要离开,并非出自神灵的指引,而是他自身的意志。”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绝不否决他对我的帮助,也不会违背他意志地将他认作导师。我有资格这样尊敬他,但你们凭什么去揣摩他,将他贬低为神的使者”
达美克斯连忙让自己的声音盖过他人也许会出现的议论。
“佩图拉博,”僭主开口道,“你已证明了自己,无论是天赋,还是能力。洛科斯的城邦与要塞将等待你的设计,而工匠与学者也将聚集在你的面前。无论是知识,还是砖石,抑或是尘世的荣誉和鲜花,只要你想要,只要你能为洛科斯带来光辉。”
“那莫尔斯呢”佩图拉博问。
“我们到底应当如何对待你与工匠莫尔斯的关系呢,佩图拉博”
在佩图拉博的眼中达美克斯见到一些回荡着的空洞,一些琐细的颤抖,一些低沉沉的黯淡的色彩,和一些模模糊糊的痛苦;这些情绪并不是分开的,而是像团凝固的铁水,统一地聚合成灰色的阴影。他体会情绪,不是依靠理性,而是凭着共通的心情——这叫达美克斯想起他自己的父亲,他迅速地再次忘掉他。
“他和我没有关系,僭主。尽管我对他有所期盼,”又一个停顿,“和依赖。”
下一秒,莫尔斯突然出现在圆台中央。
没人见到他是如何唐突地在万众瞩目中移换形体的,他只是闪现在那里,就像他已站在那儿许久。
“佩图拉博是我的一名学徒。”莫尔斯倨傲地宣布,一手揽住男孩的肩膀,“而我是一名工匠。”
他的行为堪称严峻而粗狂,对他人意见的询问大有欠缺,但佩图拉博欣喜地接纳莫尔斯,任凭黑衣工匠以手臂困住他,仿佛已经等待许久。
莫尔斯略微低下头:“你想留在这里吗,佩图拉博”
“想。”男孩说。
莫尔斯笑了笑,“僭主,你听见了。”
达美克斯打起精神,压下面对意外的慌乱,立即井井有条地处理起种种事务。
他命令士兵普特洛克勒斯预备着带走令人生厌的祭司,向着朝臣一条条宣布新的决策,用爽朗的笑声和时不时的阴沉来巩固自己的权威,硬着头皮顶住莫尔斯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