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叶伏秋隐约记得,她倒下去的瞬间,有一双手接住了自己,让她免于从台阶摔下去。
自己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像苦夏里没预兆的一场爽雨,是悲惨命运里突然的一抹慰藉,叶伏秋努力想要去看,眼皮却像粘起来了一样,怎么都睁不开。
…………
生活的色调在父亲去世这里,划下了黑白分界线,从灰色一点点过渡到黑。
大四的时候,叶伏秋如期待接到了老师带给她关于专业保研的消息,为了这个校内研究生的报送计划,她努力了二年,为研究生第一年攒的学费也有一些了。
就在叶伏秋准备签署保研同意书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
她妹妹叶知春,大二在校生,竟然查出有孕六周。
因为这件事,她跑回滨阳,看见坐在妇幼医院里脸色慌张的妹妹,气得差点给她一巴掌。
叶伏秋气得双眼发黑,抓着她憋不住火:“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不会再管你任何事儿!”
“叶知春,你胆子真大啊!”
她手指发抖,“跟乱七八糟的人谈恋爱就算了,连措施都敢不做,你也不怕得了x病烂死!!”
“你懂自爱两个字怎么写吗!?”
“你还是个学生呢!你这学还想不想上了!?”
叶知春哭着跪下去,抱着她恳求:“姐!姐我求你了呜呜呜……他跑了,我找不到他,他电话都成了空号,没有家属签字我连人流都做不了……”
“告诉奶奶我会被打死的,最后一次,你就管我最后一次呜呜呜……”
姐妹俩在医院里拉扯,被不少人另眼打量。
叶伏秋被妹妹拽着,就好像有个沉重的铅球,拖着她人生的脚步,让她连走都走不动。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心都凉了。
这么大的事,叶伏秋没办法不告诉家里人,家长过来之后,奶奶给了叶知春一巴掌,骂一句丢人东西,直接气昏了。
叶知春也因为这件事,从那之后,一直记恨她。
家里没钱了,为父亲住院治疗,丧事办理,花光了家底还欠了很多亲戚朋友的债。
人流的检查,住院,手术,还有药物和保健品,还有后续她给妹妹做的x病排查,艾-滋病,宫颈癌排查等等,几乎花光了叶伏秋的积蓄。
奶奶一病不起,没办法再出去工作,家里的担子瞬间砸到她一人身上。
姑姑虽然说会帮忙分担,但她不能让对方这么费心费钱,毕竟姑姑还有自己的家庭。
半夜,舍友们都睡了,叶伏秋蹲在宿舍走廊,攥着被揉得褶皱的保研同意书,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上面掉。
她把手指咬出血,都控制不出抽噎的哭腔。
她原本规划好的,灿
烂的未来,又这样中途崩殂。
叶伏秋一直挣扎,希望改变命运,也就是在那一刻,只能无奈放弃的时候才发觉。
她就是烂命一条。
没用的,改变不了的。
就这样,她在大四放弃了保研,毕业找到一个传媒公司入职。
她跟着一个电商直播间工作,负责幕后,本以为能和本专业相关,结果发现对方根本不给她这个新人上机器的机会。
直播间房间没日没夜的喧闹嘈杂,主播在镜头前卖力宣传,她蹲在幕后一样样快速打包货物发出,做得双手磨出泡,做得后背酸痛直不起来。
没有固定休息时间,有时候连饭都不给她时间好好吃。
因为挣得多,所以无论多苦多累,她都要撑下去,干下去。
别的同学都留在了首都,在朋友圈晒研究生生活,或者在各个待遇优良的知名企业的工作照。
她却回到滨阳,藏在这人来人走,吵闹不见天日的地方流汗。
一边七天全勤朝五晚九的高强度工作,一边还要养家,照顾奶奶。
有时候可能是病了,或者是哪里不舒服,但她无暇顾及自己。
她原本好好的身体,就是在这两年间被拖垮的。
…………
多少曾经痛苦难耐,长夜漫漫的经历,如今也像小孩子翻故事书一样,一页页读完就翻篇。
叶伏秋现在相信了,陈私助曾经说的。
他说,祁醒之所以会记不清父亲的长相,就是因为心理神经的下意识保护,身体让他忘记痛苦的来源,以保证健康。
她现在已经不太记得,父亲去世的时候,放弃保研的时候有多痛苦了。
才两二年而已。
只记得,是心口上,特别深,特别丑的一道疤。
退烧药的作用开始于身体里工作,剪短了只到肩膀的黑发在床上散开,叶伏秋闭上眼,任由一行生理性不舒服的眼泪从眼角流出,在发烫的脸蛋上滚下。
周六日两天的休息也只是抑制住了发热的症状,这次寒潮,她怕不是最大受害者。
新一周周一,她早起照常去电视台上班,果不其然,一到公司,就成了八卦的台风眼,除了她这个中心区域风平浪静没事人一样,其他人都要沸腾了。
关系好的同事们一抽空就来轰炸她,把她拉去茶水间八卦,问她和荣明学长到底有结果了没,问她到底答应没答应。
那个周五生日她过得简直无法形容,苦笑两声,说自己生了两天病,又被领导催着线上加班,还没精力处理个人问题。
大家纷纷嘘她太工作狂,提醒她别让荣明等久了。
叶伏秋撑在茶水间的岛柜上,用小勺搅拌着刚冲泡的感冒冲剂,盯着杯子里的棕色漩涡,不禁出神。
她是打算好好考虑荣明学长的,或许,还打算当场答应。
可是,就因为那个人的出场。
所有人,所有事,瞬间都
褪色了。
叶伏秋不甘心,不甘心他有意出场搅局,她就要乖乖顺着这浪潮乱了自己步调。
他只是出现,他们依旧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云泥身份。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