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的余地便越大。
萧芫:“他只是一个八品的监察御史,只靠他自己,怕是很难有胆量吞下赈灾钱粮。也不知道,能不能从他在金尊裕楼见的那个人身上突破?”
李晁:“此事以后可查,现在却不必那么费劲。”
萧芫看向他。
他侧颜轮廓凌冽流畅,目光看着前方,坚定且胜券在握。
“先拾几桩小事敲山震虎,探探情况。赈灾早就已经有序开展,监察我大可暗中再派一人。人,一旦开始着急,便会露出马脚。”
月洒清霜,静谧的金瓦红墙间,只有内侍宫女手中几盏宫灯盈盈晕出微黄的光亮,足以照亮脚下,却不足以散开浓稠的夜色。
本该因此深感清冷孤寂的,可有他在身旁,寥寥几句间挥斥方遒,不费吹灰之力。
萧芫便不由觉得,无论是月夜宫道中,还是金銮殿山呼万岁前,对于他李晁而言,都没什么区别,都是他一手掌控下的天下河山。
忽有一种滚热漫上萧芫心头。
前世许多许多事,单凭她一己之力或许难以扭转,可若再加上他,一个还不曾变得冷酷暴虐的他,当真会容易上太多太多。
何乐而不为呢?
“萧芫……萧芫。”
她被他拉住。
李晁:“看路。”
萧芫这才发现,再行几步就是一道门,按她这样走,怕是会撞到旁边的门框上。
不由弯起眉眼,笑自己竟能这般入神。
李晁松开手,指节在袖中凝滞地稍蜷起来,伴着微不可查的颤栗。
沉沉自胸膛呼出一口浊气。
她不再那般看着他,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不由感到失落。
萧芫轻快地向前,李晁稍后一步。
他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自从落水的事之后,她仿佛变了很多,又仿佛还同以前一样。
想起两日前,母后得知他们争吵,将他叫过去勃然训斥了一顿。
因为事先母后嘱托过他,说会让萧芫去找他,让他好好与她说话。
可他却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姿态,理智荡然无存,从口中吐出的话,刻薄得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仿佛若非如此,他就会被她山一样的疏离与敷衍压得再也爬不起来。
事后母后指着他的鼻子,将她的事一桩一桩地告诉他。
告诉他就算二公主的事过了许久,她也依旧经常梦魇,总是天还未亮便被惊醒。
告诉他她日日手中忙着宫务,还要为了母后的康健去佛寺祈愿,去寻已经致仕的老太医学按摩手法。
这些,便是他这个亲子,都从不曾做到如此地步。
还质问他,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幼时她刚入宫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就算在宫中住了几年,也连反抗时的声音都不敢稍大一些,他那样问她,与往她心口上刺有何异?
甚至最后道,为他与她定下婚约,是希望他能好好地照顾她,爱惜她,而不是要为她找一个铁面无情的顽固夫子,若他不行,自然有的是人可以。
这样的话,已是极重。
要知道,自他十二岁那年正式入了政事堂,母后就再也没有像这般大发雷霆地斥责过他。
他当时却心甘情愿,甚至觉得,母后应骂得再狠一些,才好。
那日她破碎的模样一直哽在心头,她走后,他在原地枯坐了一夜,心如针扎,如刀绞。
第二日天光亮起时,他问言曹,要言曹说实话,他对她,是不是真的太过严厉?
言曹看上去也很是疲累,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他在他面前摆了一盏热茶,低下身子,撑着膝盖坐在脚踏上。
嗓音含了几分沧桑,“左右奴婢这条命早就是陛下的了,便斗胆说句实话。”
“您为萧娘子布置的那些课业,若原样都给新科状元,还要他必须取得现今的成就,可能行?”
他顿时就皱起了眉。
就算是他在金銮殿上御笔圈出的一甲首名,他也依旧有诸多不满意的地方,尤其是只知学问不知变通,以后恐难以担当重任。
这样的人,将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做好都已不易,更别提还另加些什么了。
“您瞧,您自个儿也是知道的。”
“奴婢知道陛下雄才伟略,世间鲜有人及,陛下对待前朝,也总能顾及他们与您的差距,可是到萧娘子这儿,却全然忘了。”
“教授萧娘子的夫子没有一个不是赞不绝口,以往对待您布置的,最终也总会令陛下满意,陛下不能因此便忽视娘子的辛劳。”
前方高大的宫殿翘角飞檐,点缀着点点宫灯,萧芫回身,披了满身灯火。
她向他笑,笑容足以驱散所有阴霾。
他看到她微抬了抬下颌,骄傲又肆意的模样,语调明亮轻快,“行了,我也到了,你快回去吧。”
不等他回应,便旋身向前,长发飞扬,裙摆飘逸,自由而轻盈。
李晁久久凝望。
直到颐华殿的灯尽灭了,浓重的夜色裹了满身,他才挪动脚步。
“回吧。”
言曹低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