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沉默地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很难叫人移开目光。
“张四,我可以相信你么?”
张四的眼光,只在光渡脸上停留一瞬,片刻后,就移开了双目。
在阴沉昏暗的狭窄通道里,身材高大的侍卫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头。
光渡轻轻拍了拍他抱着剑的手臂,“谢谢。”
牢房的钥匙插-入锁孔,严丝合缝。
光渡打开了这扇牢门,走入了这座藏得最深的囚牢。
这一道门,分割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一走进去,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最深处的地牢,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却有着刺骨寒意,和陈旧腐败的血气。
只有光渡手中的半截蜡烛,带来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牢房的深处,有个被吊在架子上的人。
受刑的人,是个刚过十七岁的少年。
少年一身衣服肮脏,双手指节肿胀青紫,小腿也不自然地扭曲着。
显然他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受尽酷刑。
他身上穿着辨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那是干涸后发黑的血污,连着头发都结成一缕缕的,沉腐而肮脏。
光渡目光落在他微弱起伏的胸膛。
至少,现在,人还没死。
光渡轻声唤道:“都啰耶?”
“都啰”为夏州左近一支蕃部的姓氏,都啰家男儿皆在军中,这个少年更是自十四岁就跟在长兄身边,兄弟俩一起加入了西北部的西风军。
他被吊在这里,受到了这样的酷刑折磨,不是因为他本人做错了任何事。
只因为他跟错了主子。
光渡看了他片刻,“还有意识么?听得见我的话么?”
少年没有反应。
光渡拖来角落里一张肮脏的杌凳,从燃烧的那端倒出烛泪,糊住蜡烛底端,将蜡烛立在凳面上,然后将提了一路的盒子,放在了杌凳旁。
“都啰耶,你被抓进来已有五日,至今仍然只字不招。你为了……李元阙死在这里,值得么?”
提到“李元阙”三个字,都啰耶小将军的头,终于微弱动了动。
他虚弱地嘲讽道:“呵,哈……咳咳,皇帝的狗,你们,还想玩点什么脏的烂的?”
都啰耶垂着头,呼吸的声音很重,发出的声音奇怪,像是冬日里烧着火的风匣。
他受伤不轻,但依旧嘴硬。
光渡走到刑架前。
都啰耶余光看着光渡不断靠近,以为自己这顿打,是逃不掉了。
但光渡只是展开双臂,双手环过他的身后。
一阵清爽雪风的气息扑面而来,冲散了萦绕鼻间的血腥气味。
刑架的扣环被光渡一个个打开,都啰耶整个人被放了下来。
都啰耶愣住了。
但是都啰耶伤的太重,他甚至无法靠自己的双脚在地面站稳——于是光渡稳稳地架住了他,将他半举半抱着弄了下来,带着人一点点接近烛火的方向。
光渡毫不介意自己干净的衣服,被都啰耶身上的血污弄脏。
可都啰耶毫不领情,即使虚弱到自己站不住,也不愿对着敌人露出好脸色,“滚开,我不用你来假惺惺的卖好!”
光渡只静静的听,任由都啰耶侮辱着夏国的皇帝,没有制止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那个连骑马打仗都不会的废物皇帝,只会玩这么下作肮脏的手段!”都啰耶慢慢抬起头,看到了扶住他的人,“你真当我像你一样?是皇帝的一只摇着尾巴的……”
话没有说完,都啰耶的话卡住了。
两人对视片刻。
都啰耶沉默和震惊了很久。
等他回过神,就开始很不自然地挣扎。
他个子却足够高大,虽然受着伤,但挣扎的幅度也不小。
光渡被他闹得直接放了手。
这一下果然有效,光渡撤手后,都啰耶身体就失去平衡,只是在摔倒前,他本能去捞身边的东西。
情急之中,他一把捞住了光渡。
光渡的袍服略宽,本是看不出腰身线条的,只有当腰肢被压住时,才会现出轮廓。
双手一合,就圈住了。
都啰耶愣了一下。
那一瞬,他甚至害怕自己劲使大了,就把光渡的腰给撅断了,然后连着自己一起摔到地上去。
但都啰耶很快又发现自己想多了。
光渡身形瘦高纤细,却意外的稳当。
都啰耶知道自己不轻,他这个重量扒在光渡的身上,光渡却仍然站得极稳。
……难以理解。
毕竟他的腰那么细。
都啰耶不是故意碰到的,但刚刚的手掌间的触感……意外的柔韧,绝不是柔软。
他的身体,与他的外表不同,他看上去是文士打扮,但绝不是宋地那些柔弱的文人。
怪不得这个人要穿这样宽大的衣服,若是衣服腰线细窄,该怎么才能遮得住?
怕不是人人都得看上两眼。
而这个人又……又长成这种模样。
光渡扭头看他,“你又想干什么?”
离得太近了。
都啰耶只是抬头,就连光渡的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男人睫毛太长了,睫毛下的眼含着霜雪清孤,冷淡迷人,就像他身上的那种雪香。
清清冷冷的,和地牢里肮脏恶心的味道不一样,在地牢里带了许久,就连肺腑中那股浊气,都被这一阵冷香短暂冲散。
都啰耶神色别扭,“……喂,你叫什么名字?”
“光渡。”
这个名字,似曾耳闻。
……他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直到光渡重新拖着他往前走,他都快要被光渡架到杌凳边上了,才慢了好几拍地想起,前年自己还在西风军中时,曾经听到过的一段朝廷上的传闻。
……如果那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