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啰耶眼中散出精光,焦急地连声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对……是你吗?老大这些年找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光渡仿佛没有看到都啰耶的焦心与期盼。
他只是出了一会神,开始自顾自地收拾食盒,“我该走了。”
“不许走!”都啰耶在地上爬了两下,既然站不起来,就死命去抓光渡的腿,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水面上唯一的浮木。
可是光渡轻轻迈向旁边,就避开了他的接触。
都啰耶绝望道:“问你呢,你说话!你回答我的问题!我老大找了好几年的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你?!”
光渡终于站住了脚步。
但不是因为都啰耶的追问打动了他。
而是因为他听到牢房外的骚-动。
隔着一堵石门,能传进来的声音显得憋闷,可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突出。
“都退下,你们都不是张四的对手。”
这个声音传进来时,都啰耶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望向光渡的眼神又是绝望,又是恐慌。
都啰耶本能地恐惧道:“……救救我,别让他!”
可他吞下了后半句话。
他走不了,就爬了过去,用肿胀的指节紧紧攥着光渡的衣角,追问刚刚的问题。
他像是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压低了音量,“来不及了,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你说话,你回答我!”
外面的声音继续传进牢间。
“张四,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本该各司其职,若你忠于陛下,你便不该、也不能与我在此兵戎相见。”
隔着一道门,光渡也在听张四的回答,“虚统领,我是否忠心于陛下,陛下自有判断。”
虚统领的声音,总是透着一股凉意,“让开,张四,再不让,休怪我对你下手了。你该清楚值得你尽忠的主子,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而不是你身后这个……”
虚统领的语气,听得出不屑和嘲讽。
“这位……‘大人’,呵。”
这一次,光渡没有听到张四的声音。
虚统领提高了声音,向着刑房喊话:“光渡大人,你与张四无诏强闯地牢,私会朝廷重犯,你这是想谋逆么?”
“我知道你在里面,光渡,我也知道你能听得见。”
虚统领的声音不紧不慢,传进这一间逼仄的地牢中,连原本地牢的阴冷,都变得愈发刺骨。
光渡扬声道:“虚统领,我今日前来,还特地送了你一份礼物——我用新研发出来的火器,装点了一下你的地牢大门,门口新的样子,你还喜欢吗?”
虚统领默了片刻,声音咬牙切齿,“……光、渡!”
光渡低下头看着都啰耶,小声道:“你也听见了,我来见你这一遭,已是代价不小,现在我必须得走了……再不走,别说虚陇了,就连皇帝都不会放过我的。”
都啰耶近乎于绝望地追问道:“你是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王爷要找的人!”
光渡摇了摇头,眸底装着一片纯粹的幽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呢?都啰家的小兄弟,若是还有下辈子,你该更谨慎些,别再让自己落到这个结局了。”
那根蜡烛,也已经燃烧到了末端。
牢房中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光,要熄灭了。
光渡挣了几次,才挣脱了都啰耶的挽留,起身离开。
都啰耶的胸膛在急速呼吸。
他的老大——李元阙,对他,曾说过和光渡相同意思的话,“都啰家的小老二,你不如你哥沉稳,总要再磨炼下性子,我才能让你当将军。”
可他都啰耶,从来不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谨慎的人不会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与敌军贴身血战,一往无回,生死置之度外。
而此时,都啰耶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都啰耶曾经依靠自己的直觉,几次死里逃生,事后回想,都啰耶连自己都解释不清,为什么他当时会在战场瞬息万变之际,做出那种决定。
但他的直觉,从来都没出过错。
就像此刻。
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去相信面前这个人。
自从入狱以来,虚统领严刑拷打,都啰耶抗住了所有的酷刑,却始终对于他保守的秘密和李元阙军中之事一言不发。
他可以死在这里。
但必须有人知道他藏起来的……必须有人要知道。
见光渡一步步走远,都啰耶向前下意识一抓,却再次落在地上。
……来不及了。
拼了!
都啰耶下定决心,急促说道:“应理!他们在应理!这就是我离队东行的原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光渡猛地停下脚步,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住口!”
都啰耶已经站不起来,但他拖着不灵活的双腿,努力挪向光渡的方向。
他极快地说道:“去应理,沿着鸣沙河向青铜峡行十二里,那里有一处门口晒着八个葡萄架的院子,你一定要快,我们没……”
他后面的话停住了。
石室的门推开了。
冷风灌了进来,彻底吹灭了杌凳上摇摇欲坠的烛火。
屋子里全然落入黑暗。
而外面的光,拉着一条线进来,光暗分割的相交线,随着门打开的角度,在地面不断移动。
光渡一直背对着他,直到这一刻,那光落在光渡脚边,都啰耶才看清了光渡的表情。
光渡转过身,俯视着他,脸上是一种奇异的怜悯,“让你不要说,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都啰耶呼吸窒住。
门口那个身形干瘦的中年人,阴冷地嗤笑了一声,吩咐门外道:“都听清楚了?应理向东北方行十二里,门前八座葡萄架的院子……呵,光渡大人,你这手魅惑人心的本事,果然无人能岀其左右。”
都啰耶的表情,还停留在刚刚的孤注一掷的坚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