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既然虚统领有编故事的才能,不如还是想想待会见到皇上时,该怎么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无能吧。”
虚陇被挑衅得都说不出来话了,脸上都有一瞬的扭曲。
光渡厌倦道:“虚统领,这些年来,你把奸细这个罪名按在我头上,按了一次两次三次,你没玩腻,我都腻烦了,下次,不如给我见识些新的名目?”
光渡翻身上马,动作利落爽快。
“虚统领,快去和陛下告我的状吧。”
骏马嘶鸣,虚统领目送他远去,毒蛇一般眯起了双眼。
“这世上从没有巧合。光渡大人,三年以来,你所有的动作都挑不出错。”
“但我在看着你,一直都在看着你。”
虚统领回望门边废墟里还未燃尽的暗火,眼神中的暗光黏如泥泽,“只要你行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等你露出破绽的那刻……”
“我会亲手扒下……你脸上的那张皮。”
…
今日西北风大,在卷起的黄沙中,光渡目之所及,西夏首府——中兴府壮丽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贺兰山下。
贺兰山东麓下的中兴府,城中城外有着无数夯土黄屋,土地连着屋子是黄土的颜色,只有傍山矗立的宫殿,是一片突出的白。
夏国宫殿遥在暮昏与荒芜的山石侧脊之间,如一团被夹在天与地中间的雪云,是这片风沙黄地上唯一无垢的纯色。
光渡进宫前,回了一趟自己在中兴府的小院。
这是他在中兴府偶尔歇脚的居所,虽然小,却也够他换身衣服,在进宫前整理仪容。
他原来的衣袍被都啰耶的弄脏,进宫面圣前,他选择去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光渡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支开一路跟过来的张四。
而张四自觉抱着剑,守在光渡的卧房外。
以张四卓绝的听力,他可以听清房门里传出的每一个响动。
他听见光渡利落地解开了自己的外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光渡似乎是想重新束好长发。
夏国男子蓄秃发,这本是开国皇帝夏景宗定下的规矩,可是百年后风俗慢慢改变,尤其是当朝皇帝崇尚文治,带头效仿宋国保留着长发,如今夏人倒是与宋人蓄发的习俗很相似了。
他知道光渡头发很长。
解下发冠时,乌发会像水一样从身后倾泻下来,会有很柔和的声音,那是发落下来时拂过的风。
每一个出现的声音,都能让人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
声音不绝于耳,想象却无缰可控。
张四不自然地抿紧了唇。
卧室内,光渡换衣服的间歇,和身边的小厮有短暂交谈。
光渡吩咐道:“拿前日送过来的那件衣裳,我要进宫。”
那个小厮是个哑巴,张四从来没听到他说过话,但这哑巴很老实,光渡一直用着他。
小厮在服侍光渡换好衣服后,又捧过茶水。
但光渡尝了一口,就将杯子摔到桌面上,语气听上去隐含怒意,“水都冷了,你近来做事,怎如此怠惰?”
茶盏碰撞桌面,发出清脆撞响。
哑巴小厮像是很惶恐,双手比划着请罪。
光渡冷冷地命令道:“别傻站在那儿,帮我换进宫的衣裳。”
片刻后,光渡穿戴齐整。
他换上了一身青衿中袖长袍,腰上束着一条白绦带,脚上换了一双与腰带相配的白色毡靴,并不如何华丽贵重,却穿出一身清气矜贵。
他带上张四,备马入宫,行色匆匆。
只是张四不知道,光渡刚刚迁怒的小厮,在光渡离去后,仍然定睛看着桌面。
那被光渡摔在桌面上的“冷茶”,还在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白烟。
而桌面上用水渍写成的字,依然未干。
小厮默不作声地举起袖子,将桌面的字用力抹了个干净,随后疾步从后门离开,如一滴水没入街上流动的人群,迅速消失不见。
…
光渡出现在皇帝的太极宫前。
他回去换了一趟衣服,满打满算,其实并未耽搁太久时间。
但就是这套衣服,让他比虚陇慢了一步。
这同样也是为什么陛下的太极宫中有人,而他需要在外面等候的缘故了。
黄昏至时,光渡在西夏皇宫雪白的殿门下,等候皇帝传召。
光渡静静待了一会,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回过头,看到了张四从袖子上滴落的血滴。
张四穿着黑色的衣服,即使是受伤也不明显,那落在白色地面的血液,不多,却足够醒目。
看到那抹鲜红,光渡立刻用袖子掩住了双目。
张四注意到地上的落血,顿了一顿,上前一步,挡住了光渡的视线。
可光渡还是不肯看他,只隔着袖子说:“我已经到宫里了,此处四周都是陛下的人,张四,去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因为皇宫里都是皇帝的耳目,所以张四不跟在光渡身边,陛下也不会怪罪。
光度没有说出这句话,但未尽之意,张四已然明白。
不知为何,张四却没有听话离开。
光渡见他毫无回应,只得稍稍拉开袖子,露出双眼去看。
他冠下散着的一缕发,也随着这个动作从肩头的衣上滑落。
乌发如银水乍泄,滑过柔滑的肩袖,落下来的时候,轻轻拂过傍晚的风。
正如张四不久前,在光渡房间外,用声音勾勒的画像。
只是,天边的霞光穿过他发丝的缝隙,落在他眉眼处,糅合成一片温暖的晕红。
面前的人以袖遮眼,风姿仪容,更胜瑰霞。
然后他移开一点袖子,露出半张面容,将视线投向了自己。
张四抬头与他对视,瞳孔深处,有震颤和凝滞。
他知道自己不该盯着看了,也不能这样看了,这里是皇宫,周围都是皇帝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