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得急,细雨从楼檐外吹进,让门槛和木窗都沾了水气。
温瑜在这斜风细雨中半侧着头,裙裳紧裹出那一身骨肉丰盈的婀娜,绶带和长发飘飞,侧颜皎若明月,望向萧厉的一双眼却是乌沉沉的,叫人瞧不清那里边的情绪。
她似缓了一会儿,才说:“旗上的图腾,我是略做改动后的长廉王府暗徽,唯有府中死士和我父王的一些旧部才认得。寻来的人,或许是在奉阳之乱后,知我南下便先动身去了坪州的旧部。”
“但也不能全然确定,先让赵有财那边暗中盯着,看能不能摸清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萧厉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水,问:“那怎么试探他们的身份?”
温瑜看了一眼萧厉还在滴水的头发,道:“这些需得从长计议,你先更衣。”
她裙摆浅浅拂过门槛,掩上门下楼去了。
萧厉用帕子胡乱抹了一把后脖颈的雨水,琢磨她话里的意思。
从温瑜在忻州布局,他真正见识到了她的颖慧,便一直觉着她像是笼了层浓雾的远山,无论他怎么看,都瞧不真切。
她的博学和聪慧,都远远地超出了他的认知。
很多东西,只有她同他解释了,他才能想得明白。
但她没说的,他也想弄明白。
等她和旧部们相认,他便不是她身边唯一可用的人了。
这个念头让萧厉莫名地烦躁,他扒下自己身上的湿衣时,力道大了些,胳膊处传来刺痛。
他瞥一眼右臂晕着血色、被雨水浸透的纱布,一把扯了下来。
泡得发白的伤口狰狞外翻,边上有着浅淡的痂痕,显然是伤口已崩裂过多次。
他却像是不知道疼般,只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渍,便取药撒在上面,撕下一条纱布缠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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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瑜走在细雨飘飞的木廊里,望着烟雨中远处灰瓦白墙的屋舍,浅浅失神了一瞬。
有些事,她大抵永远也不会让萧厉知道。
比如,其实比起已寻来的那些旧部,他更值得她信任。
已经被灭族的温氏,能引来的追随者,除了忠心,便是同她有着共同的利益。
但忠心这种东西,是不好估量的。
温氏倾覆,她身上淌着旧梁皇室的血,现在她才是那头被逐猎的鹿。
往后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父王的旧部们,就算全都是对她忠心不二,在查验进城来的那些人身份后,她也不能轻率见他们。
她是他们复国的希望,今后还要带着他们杀回大梁,站到了君的位置,她必须得收起所有狼狈和脆弱,做一个能让他们臣服的主。
只是不知萧厉……还会不会跟着她走了。
想起他,心头涌上的便是数不清的复杂情绪。
于公,他那样一身武艺,她是该招揽他的,只是她清楚,他跟在她身边,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于私
么,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他既是她的恩人,也算是友人,她希望身边一直有这么一个人的,可跟着她蹚这趟浑水,怕是比他上战场还凶险几分。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檐下的雨水滴在木栏上,发出细微的一声“啪嗒”。
温瑜垂眸,抬手接下檐角滴下的下一滴水珠,缓缓道:“我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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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瑜从客栈厨房端了姜汤回来时,萧厉已换好了衣物,只是发还没擦干,他过来开门时,被他捋到脑后的湿发将衣领都浸湿了一片。
神情不知何故,也有些阒郁,见了她,才收敛了些。
温瑜闻着屋中淡淡的血腥味,再瞧见他扔在角落的纱布,皱眉问:“受伤了?”
萧厉接过她手上的姜汤,闻言只答:“胳膊上的旧伤裂了,小事。”
温瑜蹙起的眉却并未再松开。
她下意识便想到了他先前举那石墩,这些日子又频频外出替她办事。
他这伤在右臂,到现在了还没好,只怕是一用刀,运劲儿时伤口就崩裂的缘故,将来落下什么病根儿就遭了。
她问:“上药了没?”
萧厉一口喝完姜汤说:“处理过了。”
大抵是湿发实在是碍事得紧,又往他眼皮坠了一颗水珠下来,他左手拢着发,再往后边捋了一把。
有过他烧得不省人事的经历,温瑜担心他再染上风寒,说:“你手上有伤,不方便绞发,坐下我帮你把头发擦擦。”
萧厉被她按着紧实的肩膀坐到桌前时,脸上的阒郁明显凝住。
房里没有干净的帕子了,二人又只有两身换洗的衣裳,萧厉回来已湿透了一身,换上他自己的衣物后,包袱里还剩温瑜穿过的那身男装。
她取了中衣,罩在萧厉头顶,给他擦湿发。
萧厉个头高,坐在那里,竟也没比她矮上多少,从前温瑜一直觉得萧厉的身形极有压迫感,但他此刻安静低垂着黑睫,肘关搭在膝上,反倒透出了股说不出的乖巧来,颇似一只大狗。
她十指隔着棉布料子拢着他已半干的发,微微用了些力道乱揉了一下,仿佛真是揉从前家中养的那只大犬一般。
这举动让萧厉抬头朝她看来,几绺半湿的碎发凌乱覆在他额前,那浓烈好看的眉眼,颇像是异族男子带着邪气的深邃。
只是他收敛了所有的野蛮和凶性,只安静地看着她。
仿佛是流浪街头的恶犬,被人捡了回去,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怀,一时间连犬牙都再不敢露出,生怕被再次丢弃。
温瑜感觉心口有个地方像是被什么柔软的触角轻轻碰了一下,十指还隔着半湿的棉布捧着他的头,就这么怔怔地同他对视了两息。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门外忽传来敲门声。
温瑜回神,任那件中衣还罩在萧厉发顶,几步走过去开门。
是客栈的洗衣婆子,她满脸掬笑道:“先前娘子留了话说有衣裳要洗,我过来
取衣裳。”
温瑜想起是自己去厨房端姜汤时交代的,道:“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