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室的门再打开,已经是日落西山,晚霞尽退,薄薄的月亮初显俏丽的弯钩。
“多谢款待。”
深田和幸村告辞离开。
真田弦一郎想问对弈胜负结果,但爷爷自从将两人送出门去后,就站在门口,望着不见尽头的道路,久久不语。
“弦一郎。”真田老先生突然开口,问他,“你觉得她走的路是对的吗?”
真田说:“深田同学想走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你知道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吗?”
老人年过七十,仍老当益壮,多年习剑令他身姿笔挺,如重剑藏锋。他语气低沉,缓缓道:“你知道,为了踏上这条路,为了沿着这条路前进,需要放弃多少东西吗?”
“她离开了堪称必胜的舒适区,花了两年寻找自己的打法,就算无数失败也从不气馁,证明自己。我认为这样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如果失败的是你,你会后悔,会回头吗?”
真田:“我……不知道。”
“所谓,无数失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老人说,“那是只要你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前进,每一个呼吸,都彰显了失败。
“每一次停靠,每一个深深扎进土里的脚印,每一滴不堪忍受的眼泪,都彰显了你的失败。
“除非你走到终点,”他转过头去,望着远方逐渐暗下来的天空,“但这条路没有终点。”
天空由湛蓝向深蓝转变,在最头顶上泛开一层层墨的黑。
“不止如此,远不止如此。你还要背弃那些爱你的人,尊重你的人,帮助过你的人,陪伴过你一同经历风雨欢笑的人,这些人你统统,”他一字一顿,“你统统都要放弃。
“不是放弃一次,是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失败的瞬间,都要放弃一次。”
明明是话语,明明是在谈论其他人,却一字一句都如雷般打在少年的心头,隐隐约约,喉头微微缩紧。
“深田优佳,是一个超乎寻常、令人惊奇的人物。她很有趣,有魅力,但是弦一郎,”真田老先生说,“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真田愣了一下,抬起头。
“她是注定要去远方,脚步永不停止的人,为了前进,可以背负一切,舍弃一切的人,她目光所及之处是有些人一生都未曾理解的世界,就像太阳——
“离得太近,反受其害。”
幸村:“困了吗?过来靠我肩膀上。”
出租车的后座上,小情侣贴着坐的,距离基本为零。
“那我不客气啦。”深田挽着他的胳膊靠上男生坚实的肩膀,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记得吧,明天我得去京都参加一个宴会,不能约会了噢。”
“哈衣——嘛,还是有点失落的。”
继排球青训营开展训练之后,网球U-17,也就是日本代表训练营,也即将开始。作为高中网球界的三大名校之一,立海大网球部正选全员接受邀请,准备在U-17度过为期一个月的封闭训练。
所以幸村这两天加班加点,准备把未来一个月的约会时间全提前用掉。
深田:“毕竟舅舅和征十郎表哥明明不在现场却被上帝反复拉出来鞭尸,我心里也蛮过意不去的,回去吵一架消磨消磨良心。”
你说的什么玩意儿!快撤回!
深田:“啊,抱歉,放心吧,当天去当天回,不耽误。”
真是旺盛的精力啊。
公主头得意地扬扬下巴:“爱上我了吧。”
“爱上了,不过不是现在。”鸢尾花一样的男生轻声细语,“是早就。”
你就惯着她吧。
“诶,”深田挤他,“精市君好轻浮。”
幸村说:“我不轻浮。”
“还不轻浮?”深田从他肩膀上爬起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要把钱包给我了,还不轻浮吗?”
“是说小吃街那次吗,我给你钱包让你自己去买吃的。”幸村想起来了,诚实地说,“那时候主要是想惹你生气的,想让你知难而退。”
深田:“看出来了。”
她玩笑地推了他一把:“心机鬼。”
隔着出租车的窗户,街上的路灯光透进来,照亮她明媚的脸。
“啊,”深田指着窗外对幸村说,“我想去那里玩。”
车正好等红绿灯,前方就是一个公园,傍晚夜幕下城市中静谧的一角。
幸村默默看了眼越来越晚的天色:“你认真的?”
深田已经在对司机说话了:“对,就前面公园那停就行。”
说完才看向幸村:“可以吗?”
幸村:“可以啊。”
这个公园位置偏僻,而且现在时间很晚了,天上已经繁星点点,公园里没什么人,而且越往里走越安静,蝉鸣声中,只听得见自己和对方的脚步声。
前方但见一片粼粼波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条环形湖泊,一座石桥横跨其上。清凉的微风拂过,吹起少男少女的发梢,连空气都柔软。
深田走到石桥中央,扒着石栏上往下看。幸村站在她身边,好奇,也跟着探出头。
潺潺流水中,月亮和两张年轻朝气的面孔倒映在水面上。波动的倒影反射下,两人对上视线,忽地笑开。
幸村说:“还记得上次,立海大和冰帝合宿时候,教练说你下围棋是不务正业吗。”
“就知道你全部都听见了。”
“我当时就想问了。”幸村看向她,“也许是你听得耳朵都起茧的问题,但我很想知道你的回答。
“为了围棋,放弃排球青训的机会,致使这一次即使没有围棋合宿了,也仍然错过青训,你甘心吗?或者说,你后悔吗?”
四目相对,两人都知道这个问题问的不仅仅是围棋,也不仅是排球,而是选择。
舍弃,过去的荣光,未来的可能性,长辈的期许,朋友的陪伴,承受外界的议论,敌人的嘲讽,迷雾般的现状,舍弃一切做出的所有人都说可笑的那个决定,你现在后悔那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