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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要认下这样的委屈,错的不是我们,是那些罪恶滔天的人。”齐誉盛又历经了一番凌迟之痛。
“那帮人卖人给洋人,谁会去捅洋人的买卖。我和卓清慧今天尽力了,没用的。五年前我也试过,是一样的结果。”虽然难免失望,但林末对于这种结果早有了一种预见。
她和卓清慧在庭审的时候只是一试,可是民国的法庭怕了。
林末在五年前也试过,可是租界的警员怕了。
冷风吹在齐誉盛脸上,他觉了刺骨,“所以你才要这么回来?”
“对。”
“可这世间公道不该是这样的。”齐誉盛难以忍气吞声。
但林末已经习以为常,“这五年里,我听了很多洋人高官的笑声。他们时常说一个笑话, Jiang regards them as God,”林末说着便是苦笑,“洋人的高官吃着饭后甜点,说着这个笑话。国民政府还像做梦一样寄希望于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去得罪洋人的买卖?他们甚至默许于此。从大清皇帝倒台到民国,卖女人是最赚钱的生意。女人被卖到各地的妓院,被卖给各地的富商,被卖出国。这都是真金白银的大买卖。”
齐誉盛为之愤慨的恶事,已经是世间常事,更是这个民国20年里被默默允许的事。
林末在五年前彻底明白,在这样的世间,一个舞女的控诉是不会被人听到的。
“齐誉盛,这就是这个世界。国民政府在洋人面前抛弃尊严,他们更不会管什么舞女。舞女在他们眼里是什么,他们不是说了吗?是他们腐坏的源头。舞女在世上唯一的价值就是身体,这是买卖的资本。他们买着卖着,然后说都是舞女的错。”
Fallen Angel里的灯红酒绿浮现在齐誉盛眼前,他看到的十里洋场,那些街头的女子,一幕幕都如洪水。那些风花雪月的繁华全是假的。只有绝望与崩塌。
这就是别墅外的世界,尚且还是所谓繁华的租界。
齐誉盛就像被世间狠狠打了一拳。他本来就疼,现在疼得都快麻木了。
这世上说舞女腐坏的,才是最腐坏的。他们允许着这些事,又告诉全天下,错的都是舞女。买卖的是他们,说教的也是他们。
可喊着舞女腐坏的国民政府,从来没有把康庄大道给她们。他们更不告诉她们可以做些别的事。只要把世间的羞耻都推给她们,让她们承担腐坏的罪孽就好了。他们推卸责任,做着皇帝的美梦,却对洋人点头哈腰。
一个放弃自尊的国民政府,让国家失去尊严,亦让万民毫无尊严。
齐誉盛爱的人被夺去了所有,那他也如一无所有。
他将林末环住,用着他的怀抱将她裹住。他的眼还是红着,有些声音想要发却发不出来,如鲠在喉。
一场拥抱如阔别许久,齐誉盛无法唤她赵如堇,在他心里他已经负了十年前的赵如堇。而十年后的赵如堇,是十年前的碎片拼凑而成,齐誉盛都不敢用力抱。
她却说,“对不起。”
林末向他道歉,声音之中仍然是忧虑。
齐誉盛未免胆战心惊,“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林末没有回答,把脸埋入他怀里。
她这样的反应,齐誉盛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没有你这样藏秘密的,会把我痛死的。”
他说他会痛死,她就觉得痛。这种莫名的纠缠在此之前,林末根本没有想到过。
她双手抱上他的背,“齐誉盛,你叫我不知怎么办。”
她迷茫不已,似踏在一片看不到前路的山雾里。
“那就告诉我行不行,让我帮你。”他哀求着。
林末默声很久,只有又起又落的呼吸,似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决定未下,船笛声就在齐誉盛身后略过,盖过一切声响。
林末抬头一惊。
齐誉盛立刻捂住了林末的耳朵,“别看,别听。”
林末的目光却无法从他身后那艘船上移开。她像恶魔那样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模样,眼中含着一道眼泪。
齐誉盛感觉到覆在背上的手越来越紧,他觉得错愕。想回头时,林末抱紧了他,“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她很害怕,露出了无措与软弱。
齐誉盛不能狠下心,便没有回头,带着她在船笛声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