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埋怨:“老四你说话和蔼点儿,瞧把孩子给吓的。”筷子无耻地伸向我碗里的那块肉,被我瞪回去。我把肉夹回小男娃碗里。
“老师没吵架,老师跟坏蛋老师开玩笑呢。你坏蛋老师吃肉也是浪费,所以我们就不让他吃。笨蛋老师吃了也浪费,所以这肉啊还是你拿去吃。”我刚才就注意道这小娃娃,他只把肉夹在碗里,实在想吃就咬一小口或吮一下,似乎不舍得吃。我问他为啥不吃,小家伙憋得满脸通红,似乎鼓足勇气问:“老师我可以把肉带回家吗?”
我问:“为什么?”
“我想拿回去给奶奶吃。我奶奶一年都没吃过肉,上次我忘记给奶奶留了。”
我们忽然都沉默。
我觉得鼻子酸溜溜的,好不容易压住心底那股强烈冲动:“当然可以。”我从碗里又夹块肉给他,“老师这份也给奶奶吃吧。”
小家伙安静地垂下头,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就吧嗒吧嗒掉碗里。
我问他:“你咋哭了?”
小家伙举起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睛:“老师你对我真好!”
我一愣怔,心说这就算对你好了?
正感动着,铁石心肠的老二说煞风景的话:“小豆子你目光太短浅啦,一块肉就把你收买啦?坏蛋老师也给你块肉,不过不是给奶奶吃,是给你吃。你看,坏蛋老师对你是不是比笨蛋老师好?”
小家伙细眉紧蹙,支吾了半晌,比出个手势:“还是笨蛋老师好一点点。”
“没良心!”
一伙人哄笑开去。
小老六问:“张老师侯老师,我看你俩总是夹菜吃,怎么不吃肉?”
有个小家伙举手抢白:“张老师和侯老师不喜欢吃肉。”
老六说:“怎么会?人到这个年纪对蛋白质的需求还是有的。”
“是真的,老师上次说的。”
众人无语。
张老师说:“到了我们这岁数的人吃肉也没什么用处,娃娃们正长身体,让他们多吃。”
心思单纯的小老六正又要说,被老二使眼色制止。饭后张老师和侯老师安顿完住校生睡觉,跟我们围在火炉边一块儿聊天,唱歌,遗憾没把老五弄过来。我们给张老师他们讲我们大学几个王八蛋的故事,听得张老师直乐呵。张老师特别羡慕我们有这么要好的一群伙伴,说我们让她想起了他们那时候的青春年代。这让我们觉得很温馨、很开心。
八九十年代的阜新小学落后得像个狗窝,一直都是靠周边的村民填疏补漏地维护,好歹能算个遮风挡雨的教室。那时来上学的也只是周围几个村子的孩子,读书的人少之又少,都是为了识几个字会几个数,大部分甚至没读完小学就回家务农。九十年代中期县教育局拨了一笔希望工程经费,才在这半山腰箍了几口窑洞,盖了两间平房,阜新乡的小孩子们都能够有地方上学,但是师资力量紧缺,来一拨走一拨,几乎没有愿意留下的。最近这些年,深处更偏远乡镇的小孩也来阜新小学读书。现在的阜新小学共有一百五十多个学生,一年级到六年级有八个班,住读的学生三十多个左右。孩子们多了,张老师和侯老师自然照应不来,有时候上课得把两个不同年级的学生凑在一个教室上课,上半节给低年级讲课下半节给高年级讲课;或者左边上语文,右边在上数学,各门课程都要教。整个上下午都在上课,从没歇过,让人心力交瘁,但为了孩子没有办法,张老师和侯老师只能硬撑下来。
“还在我年轻的时候,这里真的叫荒凉哟,晚上根本不敢出门,附近山上的狼啊、野猪啊、野狐啊獾子啊等等在门前的空地上晃来晃去,一双双幽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亮亮的,怪吓人。有时连白天都要小心,村里还时常有人被咬伤的。不过那时候虽然苦,上学的孩子也少,往往是老师一直教一拨孩子到毕业,毕完业就没有孩子教。”
说到这里,张老师自个儿就乐起来,咯咯笑个不停。